第5章 五、天王黎华

因为那个不愉快的插曲，童古二人的拍摄进度异常缓慢。两人只要一对上就是一副要吃了对方的架势。

茶水事件发生时导演陈淑敏没在场。后来听工作人员议论，她便有些不高兴。之后几天喊ng时不仅气急败坏，剧本还被甩得啪啪响。剧组所有人各个低眉顺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面对导演，古小姐的气焰就会弱上许多。若是在童靖阳那里惹了气或是被导演骂得憋屈了，就拿些微不足道的小喽啰来撒气。

总之，整个片场就像一座军火库，指不定哪一下摩擦就引爆了。

古芊菁在所有人眼里大概是个夜叉一般的存在。但对方若绮，许是因为上次帮她解围，竟难得热络许多，偶尔还会给她加几句无关紧要的台词。这种特别的青睐虽然惹得众龙套们心中嫉妒不满，却也无处发作。只是方若绮对古小姐能避就避。她可没天真地认为古芊菁把她当朋友，不过恩威并施有心招她做小妹罢了。

下午的拍摄因为要赶工，所以提前开始。方若绮看时间快来不及了，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挎着背包往片场跑去。

从木楼到片场要穿过一条长廊。据说是仿颐和园那条而建。它毗邻人工湖，依傍太湖石，蜿蜒曲折，富丽堂皇，每一根枋梁上都是形色各异的苏式彩画。山水，花鸟，有景有人，有物有事，甚是别致。

方若绮视若无睹。她跑得很快，归心似箭，几乎卷起了一路黄烟。刚拐过一个弯，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十分的诧异里还有三分的犹疑。

“方若绮？！”

方若绮脚下一顿，循着声音望过去，同样吃惊地看到了一张好久不见的脸。事实上，她并不想看到这张脸。

徐心宁。她的大学同班同学。

徐心宁是今天下午进组的，刚刚才到。打眼见到老同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就试着喊了她。

“你也在这个组？”她上下打量着方若绮，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徐心宁穿着私服，神色有些高冷。巴宝莉的风衣系出一段纤细的腰线，萝卜丁红底鞋摇曳生姿。墨镜被推到头顶，一头长直发依稀保留着一丝清纯和独属于少女的甜美。

“嗯。”方若绮应了一声，脚上的运动鞋下意识踢了踢路面石子，有些局促不安。

一年多不见，现在的徐心宁和学校里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她是有名的校花，一直走素颜女神路线，又美又清纯。因为在明志风头无两，还没毕业就出道进了娱乐圈。这个时代玉女风靡，所以她很自然就红到火烧火燎。方若绮想起上一次见到她还是临近毕业那会儿。和那时候比，她现在骄傲依旧，只是多了些难以接近的冷漠与疏离。

被看得有些不舒服，方若绮勉强扯出个微笑：“好巧啊。”

相同背景的两个人多年后再见面，一个是皇帝身边受宠的妃子，一个是名字都没有的丫鬟。人生际遇，属实可笑。

徐心宁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在学校那会儿她们就不熟，现在更没有熟悉的必要了。场面上的招呼打过之后，俩人便各奔东西。望着对方志得意满地进了专属休息室，方若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攥着挎包肩带，慢吞吞地去龙套组那边排队。

“你认识徐心宁？”刚走出两步就听到一个张扬的声音。

方若绮头疼地看着一脸探究的古芊菁，点头说：“我们当年是同学。”

“你也是明志毕业的？”古芊菁有些惊讶。

“嗯。”

“哎？！明志毕业怎么混成这幅德行。”古芊菁口无遮拦。

方若绮心中一涩，低头咬着嘴唇，眼中竟有了些微的湿润。

明志在娱乐圈里的口碑一直很好，也有很多当红明星制作人毕业于此。可是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更何况只是同所学校出身。明志一届毕业生近千人，徐心宁这种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大多数普通人要么做了艺能学校的老师，要么在娱乐圈里通过当年导师的关系接接有名字的配角。明志的名气摆在那，走走关系断不会太差，至于方若绮为何会沦落至此，其中的缘由实在是复杂难书。

不想在古芊菁面前露短，她强自洒脱地笑了笑。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重，古芊菁安慰了她一下：“不过我还是挺赞赏你的。谁也不靠只靠自己。不像那种……”她话起一半停了，“算了不说了。下午上戏迟到又要被骂了。”

一下午的戏，方若绮难得没有半点儿干劲。她呆呆地看着她们action、ng，然后重复她一成不变，仿佛是提线木偶般的动作。如果说早前第一次见到关古威是略有挫败，这次面对徐心宁，才是把自尊心彻底打碎，爬都爬不起来了。

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见的时候还能做到专注自己甚至无视差距。可如今那个人就在面前。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究竟有多失败。

片场气氛随着徐心宁的入组反而变本加厉。古小姐是个不服输的人。同期这些女星里她总要占一分先才肯满足。徐心宁是唱而优则演的代表。演技一般，又是个冷硬脾气，不太会做人。所以这俩人的关系一直很差。下戏后，各走各路话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方若绮难得食欲不振。杨青青看她闷闷的，就给她八卦一些从朱莉那里听来的奇闻异事逗她开心。什么古芊菁和徐心宁现在要在童靖阳面前争宠啊，童靖阳一直不近女色不知是不是基佬啊，之类之类乱七八糟的。看她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方若绮虽然味同嚼蜡也还听得有趣。

就在她们二人小声讨论着应该是童古还是童徐的时候，有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方若绮抬头一看发现是场记朱莉。只见朱莉一眼找到她们的位置便径直走了过来。她显然是找杨青青的。于是不等杨青青开口，她嗓门极大地招呼了一句：“杨青青，黎华来了！”

人声熙攘的房间里好像突然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接着将近半数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就在方若绮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杨青青拉着直冲出门去了。

这个风口浪尖的男二，终于在开机半个月后进组了。

等她们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片场了。黎华正和导演陈淑敏谈笑风生。也不怪场面如此火爆，因为黎华的电视剧这几年已经很少见了。他的笑容友好而得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似乎被精准测量过。古芊菁站在他身边，然后是徐心宁。这俩人明明白天时候还剑拔弩张的，现在不知怎么了，都羞涩淑女得好像变了个人。童靖阳依旧是一张冷脸，可看向前辈的目光却充满了尊敬。

“黎华！我的天，我死了！”杨青青脑残粉上身，不敢太过声张只能使劲儿掐着方若绮。她拼命压抑过的声音莫名有股哭腔。

手被捏得有点疼，不过方若绮全然不觉。那天只远远眺望了几眼，如今大神走下神坛就在眼前。这让她有些恍若梦中。

蝉联几届艺能天王，拿奖拿到手软，无数极致的赞美落于他一身。他的脸好看到超出语言的范畴，仔细描摹过又有些混血的味道。琥珀色的眼睛此时笑意半露，微微上扬的眼角又落满桃花。他神色间有着三十岁男性在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成熟与睿智。而举手投足的风度，哪怕一个眼神相触就让徐心宁红了双颊。举止得体，言谈幽默，潇洒随意，彬彬有礼，简直无懈可击。

方若绮望着他，眼里心里也只能看到他。

这个晚上杨青青兴奋地拉着方若绮安利了一宿她的偶像。她将自己为黎华设计的卡通形象还有绘制的同人图拿出来炫耀。方若绮这才知道原来她是粉中大手，一帮人追着叫太太的存在。她听着好友八卦粉圈趣事，思绪又飞到了刚刚的片场上。那些人之间的互动不知怎的，总在她脑海中回放。她仰望着羡慕着，同时也在挫败着。她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有多么微不足道。

黎华进组意味着浮生若梦的拍摄全面拉开帷幕。也许是有意让他表现一下巨星的素质，第二天一早便是他的第一场戏。黎华的古装戏并不多见。出道这么久除了两本人气武侠剧之外鲜有类似作品。所以，当听说这本剧黎华确定出演时，他的粉丝立即便沸腾了。

片场的气氛不遑多让。主角还没出现，现场便已座无虚席。方若绮早早就在摄像机附近占了一个好位子。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的精神也怏怏的。她现在需要忙碌。只有专注与疲惫才会让她忘记那些有的没的。

黎华准时出现在片场。这位天王的敬业精神一直是业内标杆。此时他已经化妆完毕。要知道给那头短发接成及腰长可是要花很长时间的。

穿上戏服后的黎华和昨日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长发已被束以高冠，白色的深衣外罩着一件藏青色大氅，上面大朵大朵地绣着金丝卷草。富有坠感的布料勾勒出他好看的脖颈和肩膀线条，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疏狂不羁。方若绮几乎看呆了。他身上的衣服是经由自己的双手整理过的，只是不曾想穿到他身上竟会如此惊艳。

和导演确定过剧本，又和摄像讨论过角度，黎华袍袖轻挥坐于石凳之上。石桌上放着一盏茶，一把琴。有微风拂过，吹开了缈缈茶香，也吹乱了缕缕发丝。古芊菁今天是一身淡绿色曲裾，与黎华对坐，摆抚琴之姿。她不会古琴，只是做做样子，后面会有专业琴师做替身补拍。

第一场是摄政王与浮生的对手戏。

黎华入戏很快，action之后这位深藏不露的摄政王跃然纸上。他的表演干净利落恰到好处，完全没有古装戏下意识地做作和拖沓。古芊菁被他一带也十分入戏，状态比前几天不知好了多少。

陈淑敏坐在导演椅上一脸赞赏。天王到底是天王。眼角眉梢，举手投足，无一不是戏，无处没有戏。甚至那些跳出剧本增加的小细节，都仿佛一处处点睛之笔，有种莫名的信服力。没有ng的一场。

沉浸在表演中的不单只有演员。场外的方若绮始终处在奋笔疾书的状态，甚至杨青青找她说话她都不肯搭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看得更远一点儿，而不是纠结于一个小小的徐心宁。人生而不同命，但并不意味着落后便永远是loser。事实上，这位非科班天王巨星的存在不就是在印证着如此非凡的意义吗？人只能对自己负责。

如此一想，她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甚至油然而生了一股正向的能量。是了，一面火红的旗帜远远地飘在前方，那么她又何须在意一时的得失。

午休时分，她照常坐在楼梯上整理上午的资料。草草书写的几大页纸，凌乱不堪的笔迹涂成一片，让她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正自发呆着，突然有个女孩子行色匆忙地跑了进来。因为这地方很偏，从来没见过外人，方若绮不由得一愣。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也是一愣，随后左右看了看问道：“有看到黎华吗？”

方若绮摇摇头。见她否认，女孩子转身便跑远了。之后又有人来，也是相同的问题，方若绮一律摇头。只是一个中午，她被这样来来回回的诡异行为打扰了彻底，最终一个字都没写成。

那时的她还想不到，遇见黎华，不仅意味着推开了一扇绚丽的门，也意味着关上了一扇宁静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