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心宁休息室出来,方若绮连换衣服的心情都没有就飞快地往员工休息区走去。本来折腾一上午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刚刚那一下简直要把她活生生气饱了。
徐心宁是被害妄想吗!?方若绮猛踢一脚地上的石子,膝盖大幅度弯曲牵动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印象里的徐心宁是骄傲并有点儿小自负的。不过她的骄傲并非古大小姐那般骄纵。天资聪颖的人自然会比普通人多些优越感,因此她也一直都被班级男生当做一朵高岭之花。
她当年在明志是班长。方若绮和她的交集大多是交钱盖章搞活动之类的公事。印象里自己父母去世那会儿徐心宁曾经代表全班同学来医院看过她。不过当时她悲痛欲绝,徐心宁又不善言辞,两人之间也交流泛泛。后来方若绮无心向学整日玩票一样的混日子,就听说徐心宁进了娱乐圈。
徐心宁刚出道那会儿,班级里风言风语很多,不过方若绮都没太放在心上。对于这种平时不太会做人又因为长得漂亮颇有男生缘的女孩子,在女生圈子里风评一般都不太好。三人成虎,很多事越传越离谱,已经难辨真假。
不过这次在片场发生了这种事,方若绮倒想深挖一下这些传闻。对方既然从没把她当朋友,甚至还像敌人一样提防,她也就不必眼巴巴地贴上去。若说找靠山,那位家大势大的古小姐可是还频频向自己递橄榄枝呢。
心里正琢磨着对策,方若绮前脚刚一跨进公共休息室,原本热闹的空间一下子就安静了。气氛的骤然变化明显是冲她来的。方若绮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圈四周。众人都在默默吃饭,看上去混不在意,可后脑勺都写着明晃晃的“看戏”二字。方若绮不明所以,直到她停在自己的座位上。
房间的角落,留给她的那份盒饭已经被打翻在地。桌上椅上堆满了油腻的饭菜。
整间屋子的人都停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而她则静静地看着那份凌乱的午餐。沉默在房间里盘桓不去。不知过了多久,方若绮抬起头来。和她目光相触,人们纷纷低下头事不关己地匆忙吃饭。没有人站出来,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人都是这样的,骨子里就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他们在期待什么?方若绮冷笑。她一身傲骨地站在那,不哭,不闹,不吵架。然后,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饭盒拾起,连带着里面的饭菜一起丢进门口的公共垃圾箱。接着她又回来,默默地从包里掏出纸巾认真仔细地将桌椅板凳擦拭干净。复而又拿起墙角的扫把,将散落在地面的残羹冷炙清理掉。最后,她正了正肩膀上的斜跨背包,抬头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沉默终于跟着她的脚步一齐飞了出去。有人骂了一声:“靠!拽什么拽!”
方若绮坐在木楼梯上,吸了吸鼻子,又狠狠地扯了一口干面包。刚刚,她难过得快哭出来了。可是如果在那群看热闹的人面前流泪不是正中他们下怀了吗?!
这世间,有人在竞技场上决斗,有人在垃圾堆里抢食。决斗的刀刀见血,抢食的莫不剑剑穿心。
“人渣!!”她大骂一声。空旷的小楼一时间将这两个字放大了几倍,好像上天也在帮她痛斥着不公。
发泄过后,刚刚憋在胸中的一口恶气出了一些。膝盖越来越清晰的疼痛提醒着她目前还有伤要查看。她一边将面包叼在嘴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挽起裤子。伤的不是很重,就是凝固的血将裤子和皮肤黏在一起有些麻烦。她轻轻扯了扯,布料和皮肤被强行撕开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血顺着小腿流下来氤红了一块袜沿。方若绮咬着牙手忙脚乱地在背包里翻找纸巾。俗话说,人若倒霉喝凉水也塞牙。不知那纸巾被夹在什么地方竟半天没摸到,气得她把书书本本都翻出来铺了一台阶。
看着那不停在渗血的大块擦伤,方若绮这回是真的委屈哭了。
明明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努力,明明她比他们所有人演得都好。只是因为古芊菁对她表现了一丁点儿好感,老同学反目,众龙套还要背后插刀。承认别人优秀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人们宁愿抱在一起完蛋,也无法忍受同伴逃出生天。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树上的金苹果,有人要自己爬上去摘,有人只需在树下等着便可不劳而获。方若绮不是那个幸运的人。她家境并不殷实,也没有靠得住的爹和男人。不会有大把的大制作角色等着她演,也不会有大把的高质量唱片等着她唱。她面前唯一能选择的不过是执着和努力而已。
手里的干面包噎得她食道疼,腿上摊开的笔记本姑且让她有立场来自我安慰。她伸出手,让已经厚出一倍的纸张快速划过指腹,然后擦了擦眼泪轻声地为自己打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所以这位小姐,你此刻已动心忍性,增益尔所不能了嘛?”
突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吓得方若绮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慌忙之中,她只觉左脚一空,整个身子直接朝楼梯扑了过去。
楼上那人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大,立时惊叫一声“小心”!方若绮一身冷汗,慌忙间勉强抓住了扶手栏杆。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刚刚被摊开的书本有好些滑到下面去了。她看着跟着一起掉下去的面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刚刚说话那人也惊魂甫定。见她没事,琥珀色的眼中染上一层抱歉。方若绮怔忪,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
这人今天非常好看。接长的头发被高高束起,却因为弯着身,柔软的马尾便从肩膀两侧滑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直裾,本来外面还有一件大氅,许是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脱去了。
此刻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惯常的友好里夹杂着些许揶揄之意。方若绮两颊通红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如此偏僻的地方,黎华为什么会在这?!
其实,黎华在这已经很久了。确切的说,从他入组那天开始,他每个中午都要在这里休息。他很喜欢这。托那位每天坐在楼梯口的“门神”的福,他可以安静地小睡一会儿。没有人来找他签名也不用挂着一张公式脸和人合影。空气轻松宁静,只有笔和纸接触的沙沙响。
那人一般会在十二点半左右过来。时间上推测大概是剧组工作人员,吃过饭来独处一下。黎华来得比较早,所以那人来的时候他一般已经舒服地躺在木凳上等着他来把门了。第一天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还有些不痛快,不过那人只踩了几节楼梯就没再上来。后来有人跑进来打听他的行踪,那人虽然没说话却也把来人打发了,这才让黎华放了心。之后,便谁也不知道黎天王每天中午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直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不知道也好,就好像那人也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和黎华共处一室。就好像礼物装在盒子里的时候最美妙。这种神秘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也不想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不过今天,有些意外。那人来的很晚,脚步也很凌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海里漫天漫地地胡思乱想。受伤了?受委屈了?就在他神思漫游几近昏昏欲睡之际,楼梯口突然传来惊天一骂,吓了他一跳。是个女孩子,受了委屈。他闭着眼睛,心里盘算着,有些好奇想去看看,但又怕自己突然出现吓到她,那以后中午大概就没有这样一个惬意的去处了。
正纠结的当儿,这女孩子又低着声字正腔圆地读了一句《孟子》。内容很励志,语气却无力。
“是她!”黎华惊讶地睁开眼睛。这正是今天早上被古芊菁推出去和徐心宁搭戏的小丫头。她的声音非常有质感又有辨识度,是以他不记得她的名字却一下子记得了她的声音。黎华见过很多人演戏。只是早上两场,这姑娘便已展现出了她的天赋。那ng间隙看向徐心宁的眼神,就像一头小狮子。明明心中已是不忿到极致,却真能曲了一双膝盖。这样的意志力不能不让人惊诧。
于是他到底没忍住,还是悄悄走到楼梯口出声揶揄了她一句。
她正在和那个黎华面对面讲话!这种认知突然闪现在脑海让方若绮张了张嘴却没能讲出什么话来。自己也是见过大明星的。那时她完全可以自如地侃侃而谈,但是面对黎华,她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彻底拜倒在他的颜值之下。
黎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目光落在了她挽起的裤腿上:“你最好还是去卫生所上一些药。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
“啊!”她低低地惊呼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这露出半条腿的样子很不雅观。她急急忙忙地将裤子放下,有礼貌地致歉:“不好意思黎先生,打扰到您了。我,我这就走。”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散乱的书本。
“没关系的。其实我才要谢谢你。”黎华语气轻松。
方若绮动作一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迎着对方温和的笑容,她灵光一闪,顿时明了了他道谢的缘由,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看她脸红着在那,黎华只是笑道:“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方若绮点头,心说你这么看着我,怎么可能说出拒绝的话啊!这人怎么会这么好看呀!
“你的名字是?”
“方若绮。”
默默地重复一遍,黎华笑意渐深:“那方若绮希望我们以后继续和平相处。”
每天坐在这里都会意识到天王黎华就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楼上。方若绮咽了咽口水,心跳有些快。ohmygod,这还让不让我好好过中午了。虽然心里这样腹诽着,方若绮还是惯性地点了点头。
“抱歉,刚刚吓到你了。”意识到对方有些拘谨,黎华绅士地说,“不过还是要给你一个建议。演员是个辛苦的工作,每日三餐更不能随便马虎。一会儿去吃点好的吧。”
方若绮看了看翻倒在地的干面包,也不便和他多说缘由,只是感谢道:“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她将散落的书本胡乱地塞进包里,这才跨上背包迎着黎华那双漂亮眼睛说,“我去卫生所了。”顿了一下,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要特别和他交代,最后还是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再见。”
这姑娘挺有趣。黎华慢悠悠地下楼,打算今天中午还是回休息室去。眼角余光扫到楼梯后面的东西,不禁停了脚步。应该是刚刚方若绮匆忙间忘记了。他蹲下身从楼梯后勾出一个本子。
挺厚的一个本子已经写了将近四分之三。黎华将它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第一页。是一张奥黛丽赫本的照片。本以为这是方若绮的日记,但是看到边缘粘着好多便签,他发现这其实是一本拍摄心得。现在已经很少见这种勤奋的新人了。黎华随手翻了翻本子,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