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女主角

“塞纳河穿过巴黎城中，像一道圆弧。河南称为左岸，河北称为右岸。”方若绮正沉浸在车外的街景时，听到黎华如是说。她略有奇怪地看向他，只见他补充道，“摘自朱自清的《巴黎游记》。”

方若绮笑起来：“你来巴黎多少次了？”

“没有数过。基本上都是过来工作。”

“没有私人出来玩过吗？”

黎华合上手中的旅游图册甚是认真地反问：“在你心中巴黎是什么样的？”

方若绮思考片刻，老实地将旅游图册中那些定义名词一一列举：“浪漫之都，时尚之都，文化之都，花之都，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之类之类的吧。”

她话音方落，不只是黎华，就连坐在前面的王瑞恩和胖胖的副导演都笑了起来。他们没有丝毫恶意，方若绮自己也笑了。她伸手拍拍副导演的肩膀，故作嗔怒道：“喂，你们怎么这样，感觉我好像一个傻瓜。”

虽然上飞机前和这些主创人员并不相识，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再加上她本来性格就好相处，很快便混熟了，尤其是这位憨厚老实的副导演。

“若绮，只怕你到了巴黎要失望了。”前座的胖导将文件夹塞进包里回头说，“美是美，就是治安问题很严重。你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贵重物品。”

“咦？！”方若绮发出一声惊叹。

“人大副委员长都被抢过。”王瑞恩说话向来干货十足，一针见血。但他转念一想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复又安慰道，“放心，我们的酒店在左岸著名的拉丁区，治安还不错。”

方若绮大失所望。她瘪着嘴转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黎华，却见这位始作俑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摊了摊手。

方若绮反而有些好奇：“黎华，那你最喜欢的欧洲城市是哪个？”

“布拉格。”他几乎脱口而出。夕阳从车窗外照射进来，将他的微笑尽数融化在灿烂的光辉里。

到达酒店的时候太阳几近落山，这个时间国内还是凌晨。虽然在飞机上有睡，但是时差的关系还是让人觉得疲惫。因为第二天就要正式拍摄，简单开过一个小会，方若绮便早早回房休息。她的房间是套房。这是女主角的特权，有些让人受宠若惊。黎华住在他对门，王瑞恩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剧组其他人则散落在各个楼层。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躺在床上反而有些辗转。方若绮觉得自己有时候在一些问题上依然存在着□□丝心理。比方说在家舍不得洗澡水，到了酒店里就要泡够本什么的。也许是泡得时间有点儿久，以至于她现在全身发热只能踢了被子大字型平躺在床上消汗。异常安静的空间，飞机还在耳朵里轰鸣。黎华住在对面，离她异常近，让她有些不安。

那人是她根本无法掌控的存在，而和他相关的一切也同样无法掌控，包括自己的心。

《浮生若梦》的时候，《白色人生》的时候，一直以来黎华在她心里都是一个远不可及的梦。他是路标，是灯塔，只要他站在彼方，她便可以一往无前。她从未计算过，当他们的距离骤然拉近，这份感情会何去何从。戏如人生，她亦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迷失在角色里，最终无法回头。

厚实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却什么都看不见。突然她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方若绮这一觉睡的还不错。她的性格向来洒脱，再烦心的事也会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不会苦恼太久。她在睡梦中梦到了不少人，醒来全都不记得了。

黎华向来是圈子里的劳模，方若绮到片场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正走来走去地和摄影师讨论光线和角度。虽然她并没有迟到，但看到如此敬业的前辈还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后辈有失水准。

化妆的时候王瑞恩过来和她说戏。第一场便是两个人相遇的场景。失意的科学家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还是大学生的少女调皮地过来整他。这场戏对方若绮的要求很高，王瑞恩也尽量和她说得细致一些。方若绮的悟性一直不错，再加上之前准备充分，对这场戏颇有信心。

女主角安妮并不是一个很难诠释的角色。她年龄与方若绮相仿，性格也有些类似，几乎算得上本色出演。关键在于度。开朗活泼看似简单，但是很容易用力过猛。国内某超人气古装剧里那痴傻疯癫的女主角就是前车之鉴。

大银幕向来对演技要求高，一般来说若不是有一定水准的演员，镜头一拉全身是短板。不过这几年电影商业化严重，所谓的大银幕门槛也越来越低，电影公司只要有得赚，什么演技不演技，有人气有颜值就可以了。当然若能带资进组那就是众星捧月你说啥是啥。不能说不好，要不然也轮不到方若绮演这个女主角了。

方若绮没什么经验，但她不蠢，做事从来都会过过脑子。这一点看似平常，其实非常重要。科班出身，有过专业的表演训练，之前龙套经历不少，台词没有明显的短板。在《白色人生》里的客串虽然戏份不多但性格定位非常精准，角色也颇有存在感。这样的人，只需稍加点拨，便能点石成金。王瑞恩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冒险让她来挑女主角大梁。

黎华今天的造型比较颓废，为了更有感觉他早上特意没刮胡子。也是他颜值爆表，即便是鸡窝头胡子茬也是个极为英俊的□□丝。他这场戏很简单，全程坐在公园椅上对女主角的恶作剧毫无反应就可以了。不过既然是这位天王，即使只是坐着都浑身是戏，让人不服不行。

方若绮抱着几本书站在指定地点等着王瑞恩喊action。她需要自然地走到黎华身边坐下，然后自然地注意到这个精神不振的奇怪男人。可是天知道所谓“自然”二字才真真难倒一片英雄汉。她现在紧张极了，确切的说自打出道起就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抓着书本的手在微微发抖，心脏狂跳不说还有点儿反胃，思维甚至混乱到开始纠结一会儿是先迈左腿还是右腿。别紧张，放轻松！她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半天也没什么效果。

第一次ng的毫无素质可言。王瑞恩大概也理解，只平静地安慰了一句，别紧张。我的天，方若绮觉得王导说完之后她更紧张了。

国内的潜规则上位说甚嚣尘上，唯有作品才能扭转局面。可是她越这样要求自己，越像背上了沉重的枷锁。镣铐叮当，步履踉跄，遑论好好说一句台词。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漫画，男主角第一次上场比赛紧张到走路顺拐。当时只觉好笑，现在她感同身受。

王瑞恩的怒火在第五次ng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狠狠地将剧本摔在地上，指着方若绮的鼻子骂道：“你是没吃饱吗？！能演就好好演，不能演就滚，要不要帮你买下午回国的机票！？”

王导工作起来向来六亲不认，甚至有一次还把男演员骂哭过。剧组他最大，一时暴走，全场登时鸦雀无声，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方若绮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缩着肩膀低着头，噤若寒蝉。摄像小哥突然想起机器没关，那一声咔哒让所有人打了个激灵。

空气越来越凝重。

就在这时，黎华突然开口。他声线柔和语带调笑：“方若绮还好你没过来，这椅子上有鸽子的到此一游。”

现场助理赶忙拿过一盒纸巾和几个人围上去擦椅子。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众人长舒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纷纷走开各自做事。

方若绮咬着嘴唇，兀自站在那不知道和谁较劲儿。

王瑞恩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些话有些过分。他想安慰她，却总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半晌，他涩涩地道了一句：“休息一下吧。”

方若绮终于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从卫生间出来，她神情狼狈地远远躲在一颗树后抹眼泪。此时，如果用万念俱灰来形容，倒也不为过。她不气王瑞恩，只气自己。源自于盲目自信的勇气让她把很多事都想的太过简单了。那些在脑内井喷般爆炸开来的内心戏其实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自我陶醉和自我安慰罢了。

她正自伤感，后脑勺突然被人弹了一下。她“哎哟”叫了一声，捂着头转过身却忘记把眼泪擦干了。只见黎华手里拎着一瓶水站在她身后，脸上笑意未退，却被她眼中的晶莹吓了一跳：“哭了？”

方若绮扁扁嘴。虽然俩人的关系说不上多亲密，但这时候，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突然满腹委屈。

黎华憋着笑道：“刚刚那两步走得挺好玩儿。”

“喂，有你这么给人加油的么？”想到方才那差点儿平地摔的尴尬ng，方若绮登时满脸通红。不过转而自己也觉得好笑。有人过来和她插科打诨一番，心情倒是轻松不少。

“我有说我是来给你加油的么？”黎华走到她身旁，看着前方一个小型喷水池。方若绮正想吐槽那你来干嘛，就听他说，“其实你在别人眼里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他指了指那些忙碌的工作人员，“或许他们更关心的是今天什么时候能下班。至于你么，脸也丢光了，最差也就这样了。”

方若绮无语。这样丧气的鼓励她头回见，但意外有效。和他温和的目光一撞，只觉得全身的重量都在被一点点化开。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所以不必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王瑞恩看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方若绮刚刚的状况他有些始料不及。如果一直无法恢复，这一周的计划怕是要完不成了。拍摄进度倒是其次，问题还是在钱上。他正想招呼众人开工，就看到方若绮神情严峻地走到他面前。这个女孩子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同。王瑞恩正奇怪，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王导请放心，如果这次我再演不好，我就买下午的机票回国。”

王瑞恩愣怔半晌，这丫头！

不知道是不是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反而破罐子破摔没了压力，方若绮后面的表演竟真的放松了下来。

她在那个颓唐的男主角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低头看看这人是不是还活着。她坐在他身边吃了一会儿面包，临走还不忘将面包渣洒在对方鸟窝一般乱糟糟的头发上。她悄悄地躲在不远的树后，等着鸽子落在男人的头上，却径自在树底下睡着了。

“阿嚏！”安妮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邋遢的脸，“啊！”她尖叫一声。

“小姐，该尖叫的人是我吧。”刚刚还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此刻正蹲在她面前一脸玩味地看她。

“cut！非常好！”王瑞恩一句话结束了一天的“折磨”。黎华站起身，又极为绅士的将坐在地上的方若绮拉起来。

只见王瑞恩朝他们径直走了过来：“若绮，晚上有安排么？”方若绮一愣，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黎华，却见对方一脸和我无关的表情说，“你们先聊，我去卸妆。”

气氛有些尴尬。方若绮朝王瑞恩笑了笑说：“没有。”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作为今天的赔罪。”王瑞恩直接说。

导演如此表态，方若绮要是当真就不识抬举了。她说：“今天是我自己发挥失常，耽误了拍摄进度实在很抱歉。”

“没关系，第一次大银幕拍摄，紧张很正常。”

方若绮陪笑两声。她转念极快，只片刻就一脸阳光地说道：“那今天我请客。我们俩，加胖导还有黎华。”开什么玩笑，开拍第一天晚上就和导演共进晚餐，她是嫌闲话不够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