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一路同行

方若绮腿上摊着的台本，坐在人来人往的演播室里发呆。她今天到pstv录制一个访谈节目。刚刚导演将对好的台本给她做最后的确认。

夏嫣在不远处和哥哥打电话。嘴角绷得很直，心情不太好。叶婷婷已经住院待产，夏川让她回家，她不情不愿地和对方讲条件。夏川对这个妹妹向来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回家。于是夏嫣得寸进尺便宜占够了才心满意足地收了线，走过来就对上方若绮一双涣散的眼睛。

“你最近怎么了？”她语气有些埋怨，“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哦。没事。”方若绮像醒过来一样找借口说，“合作唱片录制得不太顺利，压力有些大。”

“加贺那么难搞吗？”夏嫣颇为意外，“不过也是。你和老迟合作惯了，突然换人难免要适应一下。”

方若绮笑了笑心虚地掩饰了过去。她哪敢告诉夏嫣，她这几天不在状态都是因为黎华那句“最漂亮的花”。

什么意思啊？

方若绮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是真的怂。早在巴黎一夜情之后被吓跑了，那天在电话里她又被吓懵了。黎华那番话温柔又动听，可她当时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几乎魂飞天外。估计她的沉默让黎华觉得不妥，后面就把话题转移了。但这件事这几天一直在脑子里乱转。就像吵架后复盘发现没发挥好一样，又是遗憾又是懊恼。她不敢和别人说，又不知道怎么和黎华本人开口。想到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颗心就更加焦灼。

好在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给她胡思乱想。导演喊了准备，录制就开始了。

这个访谈节目名叫《甘馨谈话间》。主持人甘馨，老江湖了，让不知道多少艺人笑着进来哭着出去。俩人上半场主要围绕着《纽约客》聊。毕竟这是这半年最爆炸的新闻。说到杨青青去世，方若绮没忍住还是流了泪。

中场休息的时候，甘馨过来找她，想在下半场加点儿情感类话题。观众最爱明星感情纠葛。尤其方若绮从出道开始就围绕着各路男性八卦不断。迟浩、王瑞恩、关古威、林立翔、黎华，每个深挖都能出看点。但夏嫣之前强硬地把节目组准备的问题都删了。节目要收视率。没有花边新闻谁喜欢看啊。

方若绮理解对方的难处。她这人好说话。生活不易能帮则帮。于是她想了想同意聊聊林立翔和关古威。她和这两位的友情圈内皆知，倒也不怕踩雷。

然而下半场的剧情走向却并非她想的那般。话题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林立翔给她当经纪人那里。那个时候，林立翔和范晓爱是情侣。当年他俩的绯闻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定程度上导致了d-max解散。同时关古威和范晓爱又是发小。方若绮一旦聊到这俩人，就不可避免地要带出第三个。他们曾经一团乱麻的关系最终以撕破脸收场，现在说这个不是推她往火坑里跳吗？

她还是没玩过这些老狐狸。

场外观看的夏嫣气急败坏地要罢演。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夏嫣指责他们不尊重人，节目方“委屈”地表示方若绮同意了的。对方语气得体态度强硬，一颗软钉子卡得夏嫣进退两难。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方若绮和甘馨各退一步，才把节目收了尾。

结束之后夏嫣气得脸都红了。她从小到大有哥哥保驾护航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方若绮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钓她。按说《无忧事务所》那个剧就是pstv制作，哪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道理？

夏嫣说：“节目还分三六九等。有的求着艺人上，有的艺人求着上。甘馨在业内资历老，这个谈话节目更是衡量名气的标杆。他们有资本硬气。”她挫败地挠着头发说，“还是怪我，想得太简单了。”

方若绮抱住她安抚了一番，笑道：“没事的。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她们说着从片场出来，不成想遇到个熟人。

夏嫣一看到关古威就想到刚刚节目里的冲突，顿时没了好脸色。方若绮暗中推了她一把笑着打招呼：“巧啊。你也在电视台。”

关古威小跑着过来：“我刚结束行程，一出来就看到你。”

偶然相遇，方若绮想起之前金皓薰和她讲的话，说道：“你后面还有行程么？喝一杯？”

关古威灿烂地笑开：“好啊。那你坐我的车好了，吃过饭我再送你回去。”

看他俩已经说定，夏嫣没什么好阻拦的。她暗地里给方若绮留下句“别出幺蛾子”就先行离开了。

这个时间的19号酒馆还没到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关方二人偷偷摸摸地进来，问席若芸要了一间包厢，点了晚餐并酒水边吃边聊起来。

关古威一边吃着意面一边问方若绮今天在电视台是什么工作。方若绮说是甘馨谈话间。关古威一大口面差点儿没噎着：“厉害啊。这个节目没名气很难上的。”

方若绮谦虚地笑了笑，切了一小块牛排又抿了口红酒。民歌餐厅当年的牛排都是莫叔一手操办，味道十几年都没进步。如今席老板专门聘了位大厨，还搞限时限量，整体质量提升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放下酒杯，方若绮觉得是时候了。她说：“阿威，还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么？”

她提起往事，也勾起了关古威的回忆。他说：“怎么会忘呢？当时我竟然蠢到把你当成我的歌迷。”

方若绮笑了起来。她说：“那天我的心情非常差。不知道第几次试镜，发挥的又不好。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个正经工作，就认识了你。”

关古威说：“还好你当时没去找工作。要不然乐坛该多凋零啊。”

“被你这样恭维我倒是很欢喜。原谅你了。”方若绮俏皮地和他碰了一下酒杯，“知道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

关古威喝了口果汁，挑挑眉。

“某人和我说：‘若绮，如果有梦想，还是不要放弃的好。只要努力的话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她学得绘声绘色，关古威哑然：“当年我可真会装逼。”

方若绮大笑：“还好。”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说你今天怎么找我喝一杯，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若绮摇摇头：“不算吧。也是太长时间不见了。晓爱闹翻了，青青去世了，筱筠出国了。身边的人就剩下你和立翔了。最近这阵子我偶尔会想起我搬家那天。闹哄哄的，好像屋里屋外全是人。总觉得时间没过去太久，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呢？”

当时的欢声笑语即便是现在还历历在目：关古威穿着老头衫甩着膀子大口啃西瓜；杨青青扎着一个冲天辫，把麻将牌拍得惊天响；范晓爱手忙脚乱迷迷糊糊地左右求助；林立翔像坐着过山车，赢得地动山摇，输得稀里哗啦；莫筱筠在厨房里，嘶嘶啦啦的脆响是听得见的香味；还有沉默寡言的小李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修电脑。记忆是吵闹的，现实却是冷清的。

方若绮怀念地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当年青青说等我们老了还能结伴去跳广场舞。现在就剩我一个还和谁跳呢？”

关古威说：“还有我和立翔啊。也许我们不能陪你去跳广场舞，你可以加入我们打太极啊。”

方若绮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她一口气喝光杯里的红酒，感觉不过瘾：“我们再点点儿喝的吧。”

关古威知道她酒量，赶忙说：“你悠着点儿。我一会儿可还要开车呢。”

方若绮说：“开什么车。晚点儿回去赶末班公交呗。捂得严实点儿坐在最后排，没人看得见。”

她这大胆的提议让关古威兴奋起来。他眼睛一亮赞同道：“好啊，我已经很久没坐公交车了。”

既然打定主意，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关方二人吵吵闹闹又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酒。方若绮喝得脸泛桃红，这才想起正事来：“阿威，和钜子的合约你是怎么想的？”

这事没悬念，关古威态度坚决地说：“不续约。”

方若绮说：“既然决定不续约又何必闹得这么厉害。”

关古威一口将杯中的啤酒喝干。他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眉头却渐渐拧紧。这样的关古威很少见。大众甚至包括方若绮都已经习惯了他是个阳光大男孩儿。但男孩儿是没办法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的。

关古威说：“若绮，就是在这里，我介绍你和贺总认识。当时你拒绝了他的邀约。现在想来，我的见识确实不如你。”

方若绮说：“你太高估我了。当时只是因为我吃尽了合约的苦头，所以下意识逃避而已。”

关古威转过头，默默地为自己倒满一杯酒：“我现在越发怀念当年在民歌餐厅唱歌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争，生活里只有音乐，只需要有音乐。”

“谁不说是呢。”方若绮心有戚戚焉。她摇了摇酒杯，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叮铃铃的声音，“但没办法啊，时代不一样了。再让你关古威回到驻唱的日子，你受不了的。经纪公司的存在具有历史必然性。如果你想学立翔，那还是放弃吧。你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关古威沉默地看着杯中酒说不出一句话来。方若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了？还有晓爱和立翔。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而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还留恋在过去里，不愿意向前迈出一步。

包厢的灯光暧昧而昏暗，直直的一束射灯打在酒杯里被冰块反射出灿烂的色彩。关古威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方若绮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在后台见到他的情形。人生的剧情要经历多少次反转？

方若绮说：“阿威，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数遍这些经纪公司，敢和钜子叫板的大概只有小金子的翱翔天际了。你真的甘心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一起抢资源吗？为了前途，为了能歌唱给更多的人听，低头妥协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这是她历经血泪总结的心得。许是某句话触到了关古威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目光一暗，仰头喝干了酒，将空酒杯在桌上一磕，说道：“若绮，谢谢你这掏心掏肺的话。”

方若绮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时候一个人走进了死胡同如果没人拉一把是很难出来的。当年是黎华向她伸出了手，现在她想拉关古威一把。

他们喝了很多酒，不过奇怪的是并没觉得醉。他们没有一直在说那些烦闷的事。聊聊过去，讲讲八卦，好友之间即使久疏联系再度相见时依然有很多话聊。时间越走越晚，方若绮看看手表，是时候回去了。

席若芸将他们送出门，有些担心会不会引起骚动。方若绮将自己围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说：“如果这也能看出来是方若绮，我服他们。”

这条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很多次。当年从民歌餐厅搭伴出来赶公交，随口聊着一天的心得，讲讲音乐上的感悟，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高跟鞋敲击着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依然是两个影子，身旁的人始终没变。

“阿威，你的事晓爱知道么？”方若绮的声音隔着厚实的围巾显得又低又闷。她虽然和范晓爱闹掰了，但关古威没有。而且他之前暗恋人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所行动。方若绮其实挺佩服他们的。朋友情人变着身份无缝切换。

关古威压低了帽檐：“她现在忙得很。”

这个回答可真耐人寻味。方若绮侧头看了看他。虽然对方大部分表情都蒙在阴影里，但路灯下的眉眼显得难过又孤独。

“怎么了？”方若绮问。

“没事。”关古威缩了缩脖子，“她……嗯……没事。”

“干嘛呀？支支吾吾的。怕我坑她？”

“怎么会。”关古威连忙否认，“你不是这种人。她是真忙。小熊现在很看重她。二人同心要冲击你和迟浩呢。”

迟浩。方若绮抿抿嘴，感觉酒劲有些上头。关古威这人是真没什么心眼。为人处世实诚又坦荡。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肯定是有事了。什么事呢？方若绮好奇了。

他们说着走到了车站。时间将近午夜，马路上没什么人。站台边有个穿着风衣的白领坐在休息长凳上昏昏欲睡，看上去是加班太晚。关古威和方若绮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秋日的夜晚已经渐渐漫上了凉意。他们俩围得如此严实倒也没引起路人的注意。

最后一班公交车按时进站，车内零星两三个人。车厢没开灯，司机又赶着下班，没有注意与他擦身而过的两位大明星。关古威和方若绮径直坐到最后一排。汽车发动，久违的颠簸竟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怀念起来。

关古威转头去看坐在她身旁的方若绮。窗外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好像是特别的写真布景。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连长长的睫毛都数得清。她是个能让人时刻感到惊喜的姑娘。那么美丽，那么聪慧。他看着她微微弯起了眉眼，好像想起了格外幸福的事一般。黑暗的车厢里，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

方若绮在想黎华。她想起他第一次送自己回家。悲惨的宾利车不知道被坑洼的路面积水蹂躏了多少遍。

车厢里的乘客有的塞着耳机朝窗外发呆，有的小鸡啄米昏昏欲睡，车外的行人匆匆而过，为了生活四处奔波。路边的商店放着一首悠扬的情歌。婉转的旋律在公交车开门的刹那一下子涌进来，为这疲惫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温柔。

这样的人间烟火让她想起今天在电视台对夏嫣说的那句未完的台词。

“weletotherealworlditsucksbutyou’regonnalove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