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肉手攥住了少年搭在胸前的头发。
两个月大的婴儿本该没多大力气，却抓得陆夕倒吸了口气。
“唔！小辞哥快放开……”
毕然一愣，连忙要松手。然而婴儿的身体很难控制，小手紧张下反而抓得更近，抱着他的人疼得发抖，却也没把他甩开。
是神经束。
这次的手术，并非情感脑域销毁，而是从脑干处拉出了一根外接神经。
毕然终于松开手，小心翼翼缩起来，只能瞪大眼睛担忧地看着陆夕，连捧起辫子尖尖吹一吹也做不到。
小宝宝被吓坏了。
陆夕迅速眨掉蓄满的泪水，轻手轻脚把他送回培育箱里。
“对不起，吓到你了么？”
刚刚结束手术，少年半长的头发披散着，纤细的脖子上缠着绷带，苍白的皮肤仿若透明，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
残留的痛觉让额头上布着细密的冷汗。
毕然的心脏猛然一缩。
他刚才竟然在庆幸。
只因为小尾巴做的不是情感脑域销毁手术，但对于陆夕来说，哪一项实验不是可怕的折磨？
“阳阳，你又偷偷跑来。”
有人推门而入。
全实验基地会称呼夕“阳阳”的只有一个人。
并且乐此不疲。
山治疲惫地脱下外套，随后，1-98号被护士们送了回来。
那些婴儿们最大不到两岁，同样疲惫不堪，刚一进入培育箱就安静地沉睡过去，仿佛迫不及待要让大脑休息。
一时间，只剩下99号还在呜呜唧唧。
“啊呜！！”滚开！疯子！离我家小尾巴远点！
山治嫌弃道：“1-10号都完成了学前科目，98号的智力水准更达到了中学水平，怎么你还只知道呜呜啊啊的？”
陆夕也担忧起来——99号小辞哥哥以后会笨笨的怎么办？
山治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失败的克隆体上转移了，他盯着陆夕，突然伸手捞起了他披散的头发。
“山治哥！”下一秒，被陆夕扣住了手腕，险些折断。
“对、对不起山治哥哥……这里现在很疼。”陆夕仓惶道。
“新增传感器？还是外露神经元？”山治挑眉问，“直连脑干？魏锦辞可真行。”
“主人说，是为了配合纳米武器增设的……因为有很大副作用，本来想销毁情感脑域，控制住恐惧反射后再进行……”
“你自主选择跳过的？”
“我……”陆夕低头，小心翼翼隔着玻璃戳婴儿小脸的位置，“我不想忘记对小辞哥的感情。”
“呵，他早就已经忘了。不仅忘了，还利用这份感情，让你签了自愿实验申请书。”
“不怪小辞哥……主人，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
陆夕低头，看着毕然道：“我，爱小辞哥……只要他需要，哪怕接受再痛苦的实验都可以，但……只有情感脑域，谁都不可以动，哪怕主人的命令也不可以。”
爱……？
毕然睁大眼睛，看到小尾巴苍白的脸上泛起绯色。
“这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爱。”
从很小的时候，以为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毕然清楚的意识到，这份爱并不属于他。
而是属于那个残忍地把一切痛苦加诸在少年身上的人……
这份爱太沉重了。
或许“爱”这个字本身，对于夕来说，就等同于拥抱一片荆棘地狱。
……
“啊呜呜。”
毕然月龄8个月。
时间过得真快啊！
装着小风车小恐龙已经完全变成了婴儿床的培育箱里，毕然已经苍老的内心感叹着。
现在，所有实验人员都已经放弃他了，认为他只是个嘤嘤怪。
“听说终武计划被督察盯上了。”
“啊呜呜。”
这期间，话痨的金发军人时常过来找执勤的同期吐槽，还试图给小婴儿套上小裙子。
“说是涉嫌反人类罪。”
“呜姆！”奏凯！！毕然宝宝吊起眼睛凶狠瞪他。
“啧，战争期怎么不提？这会儿仗都打差不多了，说反人类罪？”蛇在门口感叹道。
“姆啊姆啊。”没错没错，人类几千年的政治手段嘛。
毕然点头，打开了试图靠近的小裙子，誓死捍卫最后的尊严。
“半年前我还怕不去申请改造会失业，这下……失业的反而是那些变成终武的战友了……”
“姆。”
虽然改造程度不同，但用于战争手段的改造者被统一称为终武。
在夕初步获得成功后，终武出现井喷式出现，全部是以一当千的存在，一台至少可以抵得上一个团级军队。
现在正式在编的终武已经有多少了？好像是——127？
但终武项目有着极大风险，成功条件也一直成谜。
有的军人身强体壮，却死在了手术台上；有的普通人明明孱弱，却偏偏能成功。
最后，科研者们只能归结于“信念”“渴望程度”这种无法量化的因素。
但，没有一个人，敢签下和小尾巴一样的——完全改造协议书。
这份协议，几乎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与自由。
因为几年的温柔照顾，因为灾难来临前毫不犹豫的保护，因为所谓的爱。
“呜呜……”可恶……最先遇到小尾巴的，是我就好了。
陷入emo中的小婴儿翻个身。
不过，战争快要结束了。
是个好事。
小尾巴，就不用再杀人了……
……
时间就在吃喝拉撒和等待夕中悄然溜走。
“死是什么感觉呢？”
然而，再见面时，毕然却听到了绝不想听到的话。
小尾巴的神情很奇怪。
迷茫，悲伤，却又带着淡淡的喜悦。
安详的喜悦。
仿佛苦难快要抵达尽头。
陆夕穿着有些不合身不得不卷起裤脚的军装，坐在培育箱旁。
他刚刚洗过澡，身上是肥皂的清香。
但毕然知道，洗澡是因为刚刚沾过血……
“主人说，还有两个月，他就要死了。”
四年前，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少年的双眸会透露出无法隐藏的悲恸。
此时，更多的是平淡和安然。
“啊啊啊！”毕然翻了个身，贴着玻璃伸出手。
那种人渣死就死了，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相信我！
陆夕对着毕然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按上他的小手，笑道：“到时候，我就可以和主人一起死，一切就都结束啦。”
小婴儿瞪大眼睛看着，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般。
“我不用再杀人……”
“身边的人，也不会被扫把星害死……”
“主人也不用时不时经历抢救，勉强再醒过来……”
“真是太好了……你说是不是？”
“……呜呜，呜哇哇哇！！”
是什么是？！魏锦辞我和你势不两立，我的小尾巴竟然要和你这个人渣殉情！！！
陆夕慌慌张张看他，不明白小宝宝怎么突然哭起来，吓得去找人。
“没什么问题。”
山治看过，嫌弃道，“就是个普通婴儿，只知道浪费奶粉和尿不湿。”
毕然又一次感受到了奇耻大辱。
“太好了……”陆夕松了口气道，“我以为又是我害的……你以后，要健健康康长大哦。”
“呵，这可保证不了。”
山治凉飕飕笑道，“阳阳，你自小跟着魏在基地长大，怎么还弄不明白什么是实验材料？”
陆夕一愣，迟疑地看着他。
“还记得最开始研究纳米金属的兔子吗？”
“兔……子？”
“十只里面，能有一只活下来，就是万幸了。”
陆夕猛然站起身，仔细去看其他的培育箱。
那里，早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一大半孩子。
“其他宝宝呢？”他问道，压住语气中的颤抖，“山治哥哥，他们是去做……检查了对不对？”
不时会有成批的婴儿被带去检测、学习、实验，又会被送回来。加上大多数宝宝回来时都会立刻沉睡休息，陆夕最多的还是来看99号。
所以偶尔出现空着的培育箱，少年也从不会多想。
他以为，科研所只是要培养出99个小辞哥……
小小的小辞哥哥们，会在没有战争、没有危险的世界长大……
山治摇头，嗤笑了一声。
……
从那天后，陆夕开始拒绝出任务，一连好几天都待在地下实验室中。
科研人员可以进来照顾宝宝们，但要带走，免谈。
少年的杀名在外。
这些新来的科研人员可不知道曾经的小太阳，只知道眼前是一台看似漂亮，实则杀人不眨眼的武器。
武器，就有失控的风险。
一时间，克隆体脑域开发项目停滞了下来。
“hiw000，你还不走么？”
代号为蛇的特战军人在科研人员的恳求下尝试沟通，被踹飞了老远，生死不明。
“别误会！我我我就是来送个小裙子……”金头发的缩着脑袋也跑了。
“啊呜！”毕然扬起胜利的小拳头，表达着对小裙子暂时性的胜利。
培育箱上的风车转啊转，就这样又过去三天。
虽然毕然恨不得黏在陆夕身上，可一连这么多天缩在实验室冰冷墙角没吃没喝的小尾巴让他心疼不已。
“啊啊。”他努力试图把自己的奶瓶递出去。
“我不饿。”陆夕抿了抿干涩的唇，笑道，“我有改造好能耗系统，最长可以持续12天不用补充能量的。”
“啊呜！”不行！以后会把胃饿坏的！
这时，门被推开了。
轮椅滚动的声音传来。
“夕。”
声音低沉而冰冷。
毕然努力抬头，看到一个形销骨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魏锦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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