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酆都城楼上,一只浑身雪白、尾巴漆黑的小猫朝着紫黑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嚎了一声。
酆都常年萦绕着灰色雾气,连明月也光芒暗淡。
站在城楼处往下望,能瞧见城中屋舍鳞次栉比,道路四通八达,条条街上张灯结彩,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若是不知情的人误入,必定以为这是一座繁华大城。
白猫蓝汪汪的眼睛里金光涌动,映入它眼中的繁华盛景霎时变了一副模样,城还是这座城,灯还是那些灯,然而城中欢声笑语的百姓,却都成了披着衣裳的鬼物,有的还能维持人形,只是眉眼间阴气森森,有的却已经成了看不出形状的鬼影,披着一团衣裳,蠕虫一般在城中穿梭。
它们仿佛不知疲累、不知抱怨,只一心一意维持着鬼王大婚举城同乐的假象。
白猫在城中穿梭一遍,将酆都地形全都映入眼底后,正要离去,忽然,它毛绒绒的爪子停住,胡须抖动几下,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浓到几乎刺鼻的怪味。
它扭头看去,就看见刚刚还“其乐融融”的酆都鬼众慌乱起来,有的惊慌失措地躲入屋舍内,有的战战兢兢地缩进了桌底……而这些鬼众恐惧的根源,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城中的中书君。
眼见中书君身后的阴影将鬼物吞吃进去,白猫惊愕地瞪圆了眼睛,瞳孔都变作了圆溜溜的两颗珠子。
早在两百年前,人族修士就给鬼物划分了等级,由下到上分别是厉鬼——恶鬼——鬼将——鬼主——鬼王。分别对应人族的练气、筑基、金丹、金丹圆满以及元婴。
不过人有七情六欲,鬼物却大多混沌蒙昧,厉鬼和恶鬼都是一群没有神智、只知嗜血贪食阳气的野兽,至鬼将才能拥有神智与人交流,曾经有个金丹修士的道侣不幸陨落化作厉鬼,这名修士不忍杀之,用自己的血将之喂养在身边,原本只是顾念旧情,但是他发现,自己亲自喂养的道侣并未堕落成面目全非的样子,而是依旧维持着生前相貌,直到某一日,他忽然发现道侣有了神智,他欣喜若狂并昭告天下,将道侣修为提高并恢复神智的这个阶段命名为鬼将,他认为鬼将就是人死后的希望,从此以后,天下人将不必亲手斩杀亲朋好友死后的鬼魂,人族与鬼族的恩怨将就此了结,只要费点心力将死后亲友的魂魄拘在身边喂养,此后亲友将以鬼将的形态活在身边。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那名修士开放道场,邀请了九州所有修士,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那个道侣笑着一口咬断了他的脖颈……
所以哪怕有了神智,鬼也终究是鬼,人类豢养野兽,以为野兽与他生出了情谊,却不想野兽只是将他当做了储备粮。
鬼将有神智,不会再浑浑噩噩地随意吸食人血,而是会刻意挑选修士,以他们的血肉灵力晋升鬼主,鬼主能号令一方鬼众建立鬼城与人族分庭抗礼,而鬼王不止能号令千万鬼众,只要他愿意,他能让所有低阶厉鬼恶鬼都拥有神智。
这酆都城中守城的饿死鬼、监工的吊死鬼等等,这些鬼物的神智便是鬼王赋予的。
所以阴鬼王出世后,世家才急不可耐去围剿,因为他们清楚一位鬼王意味着什么。
为了扩充势力,鬼王会不停攻打人族,死去的人族很快就会魂魄出窍变作厉鬼,此消彼长之下,人族早晚会灭亡……每一个鬼兵都是鬼王力量的一部分,鬼王不会无缘无故祸害自己的鬼兵,这是前人从第一代鬼王身上得出的经验,可如今阴鬼王的心腹中书君在吞噬鬼物?阴鬼王竟然能容得下他这么做?
本来应该要回到花宜姝身边了,但是这个发现让白猫忍不住停驻原地,它身子缩在城楼的阴影中,蓝汪汪的眼睛静默地注视这一切。它歪着脑袋,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中书君,渐渐的,那道披着黑袍的瘦长黑影在它眼中变作……一根细长的笔,毛笔!
白猫忍不住弓起身子,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牢牢注视着中书君。
在它眼里,中书君俨然换了全新的面貌,他成了一根高大细长的笔,笔杆墨黑,笔头镶嵌一圈细小的红色灵石,笔毛沾满了墨水……它终于看穿了他的本质,这哪里是一个金丹级的鬼将,这分明就是一件罕见的法宝,一根一路走一路拖着长长墨痕的毛笔,它竟然也险些被骗了。
它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被中书君吞噬掉的都是已经维持不住人形的恶鬼,他有意在清理酆都的鬼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感觉到花宜姝的呼唤,白猫身子轻盈地在城楼间跳跃,很快就接近了小幽罗殿,途中它瞧见常在天,发现这位酆都左使怀里抱着一副棺材,正往幽罗殿而去。
白猫蓝眼闪过一丝金光,它盯着那副棺材看了一会儿,小小的身子灵巧绕开鬼侍,跳进了小幽罗殿中。
幽罗殿内灯火明耀,红色的帷幔后,花宜姝正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察觉到白猫进来,她才微微侧身,“你回来了,快说说,都看到了什么。”
借着契约的联系,白猫将刚刚看见的一切都传给了花宜姝。
花宜姝皱起了眉,“这阴鬼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他是个傻的,谁知道所图不小。”
当年,九州所有修士齐心协力抗击鬼王虬骨,那是因为虬骨是个贪婪残暴的,人族与鬼族不死不休。
但是据她这些时日的了解,阴鬼王的兵力都是征召已有的鬼物,他并没有侵略过九州任何地方,也未曾主动将任何人变作鬼物,现如今他又让将部分恶鬼变作中书君的墨水,有点要好好治理酆都的意思。
花宜姝当然不会觉得阴鬼王是个好鬼,她不吝于以最坏的恶意揣度阴鬼王,当下只觉得他不是虬骨那种莽夫,如今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本就有奉承他的意思,要是让他们知道阴鬼王是一只“好鬼”,那投敌的岂不是更多?
花宜姝摇摇头,给颗糖就要拐走孩子的把戏人人都知道,但是换了个处境换了个身份,却是大把的人看不清。
她把阴鬼王刚刚和她发生的一切说给白泽听,还将自己被阴鬼王捏出淤青的下巴展示给它看。
白猫本来静静趴在床上,见状当即炸了毛,堂堂神兽飚出了一连串脏话,“我哔——该死的阴鬼王,敢伤我的契约者,花花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报仇!”它浑身散发出一圈白光,似乎要变回神兽的本相,然而憋了半天把眼珠子都憋红了,也没能成功。
花宜姝:……
看着一脸尴尬的白猫,花宜姝立刻按住它一只爪子,做出苦口婆心的模样劝道:“算了算了,白哥你是神兽,跟他一只鬼计较什么,况且我也打了他一掌,已经报过仇了,你的力量要留在刀尖上用,不能浪费在阴鬼王身上。”
白泽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顺着花宜姝的台阶往下走,“好吧,暂且饶恕阴鬼王一次。”
出头不成反出丑,白泽浑身不自在,绕着花宜姝走了两圈后,开始分析道:“之前远远看了阴鬼王几眼,觉得有点不对劲却想不起来,你刚刚那么说,我才想起来,阴鬼王这种看起来像是抽风的状态,应该魂魄不稳,他缺少了一魄。”
他也少了一魄?这么巧。
花宜姝心中讶异,转念一想,她的魄已经归位,他却还没有,相对好对付一些。
白泽接着道:“不过你不要以为阴鬼王犯傻就会好对付,我看他是准备对你下手了。我回来时看见他的手下抱了一副棺材,是给你用的。”
花宜姝一惊。
***
幽罗殿
常在天抱着棺材走进王殿,就看见阴鬼王坐在王座上,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瞧。
李瑜的那双手,他碰触过花宜姝的那双手,像是被烈火烧过一般,露出了狰狞焦黑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