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翻转

00后球员秦春晓对90后那一批前辈球员曾经历过的一切, 不能说一无所知，但也顶多听说个大概，而他们具体的心路纠结肯定是不清楚的。

毕竟在那些前辈们开始登上大赛赛场时，秦春晓还在蹲幼儿园。

但在这一刻, 他们想赢的心情是一样的。

威廉怔怔的看着球的落点, 也露出兴奋的笑容。

上一次美国队与中国队交手时, 中国队由于才和阿根廷队打了一场，主力球员都疲惫不已，是以他们没有拿出全力应对美国队, 只主力、替补轮换着上场, 秦春晓更是歇了一整场。

威廉并没有实际体会过中国队的强大, 只是曾以观众的身份，看过他们如何接连战胜保加利亚队、阿根廷队以及之后的诸多强队，而这支队伍最让他期待的也只有秦春晓一人。

谁叫秦春晓曾防守过罗曼呢？作为将罗曼视为目标的球员，威廉期待通过击败秦春晓来证明自己比罗曼更强。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那个叫佟殊岚的球员居然用发球给了美国队一个下马威！

凯迪惊讶道：“中国队怎么回事？原来他们队有两个左撇子吗？”

佟殊岚活动着左腕, 再次准备发球。

佟殊岚身高198公分, 在10岁那年便被山东省队的主教练发掘培养，走上了排球运动员的道路。

他的身高在攻手里不能说出色, 但弹跳能力非常杰出，伤前扣球高度能到3.65米, 摸高3.72米, 加上左撇子球员能为球施加的旋转、发力方向与其他球员不同, 所以他们的球更加难防。

曾有铁杆球迷说，中国存在一位传说中三人拦网还能当成大空位去扣的扣球狂人, 和乔明明早年是一时瑜亮, 那个人便是佟殊岚了, 而且他还成名得比乔明明更早。

2007年，佟殊岚追随国青队主教练羊耘，和队友们在世青赛拼下金牌，并在之后入选了国家队。

接着便是漫长的苦战，以及苦战尽头的坠落，抱着膝盖躺在地上时，佟殊岚以为自己的运动员生涯会就此结束。

但他还是回到了赛场，还站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VNL决赛赛场，好像在世青赛之后，他每一步都迈得比那位故友更快，虽然期间也磕磕碰碰，但到底是走到了这些世界级强队面前，向他们发起了挑战。

砰！

第二次发球，美国队的自由人接下了这次发球，剧烈的旋转却让球弹向了场外，凯迪追过去救球，却终究没能来得及。

佟殊岚再次得分。

他没有游子瑜那样独特的下手发球，但大力跳发被誉为九米线外的扣杀，而佟殊岚最擅长的就是扣杀。

中国队的接发球一直算不上强势，如果他们想要朝着冠军更进一步，势必要有游子瑜以外的人练出强力发球，所以佟殊岚拼命的增强上肢力量，将发球威力提升到现在的地步。

第三球，美国队的自由人终于接起了佟殊岚的发球，并以其过人的素养将球送到二传杰罗姆面前。

杰罗姆二次进攻，谁知那秦春晓就像一只小海豹一般，顺着球场的地板滑到网前，将球顶到了后面，也就是丁荣的所在。

丁荣传球，乔明明起跳，却挥了个空，佟殊岚则已经在乔明明后方跳起，打了一个漂亮的后排进攻！

中国队竟是开局就连下3分，直接惊呆了海内外所有关注这场比赛的球迷。

孟雨铃靠在姐姐怀里，戴着氧气罩，安静而专注地望着屏幕，她的父母也陪在旁边，一切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围在一起，看着电视里的中国球员们赢下一场又一场比赛。

然后她就那么喜欢上了排球，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电视里的姐姐们一样打球。

孟雨晴看到妹妹的神情安宁，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轻抚她的脸颊，孟雨铃弯弯眼睛，像是笑了。

【兄弟萌，我好像又要看哭了，真的，看丁荣打成国家队首发二传我没哭，看高德琵去ENEL俱乐部打接应我没哭，看到佟殊岚重新以主攻的身份出发，我哭了。】

【谁还记得，佟殊岚在大伤前才是国服第一男排主攻！可他为了养伤，坐了那么久替补席，我都快忘记他这么强了！】

【他的弹跳比明明好，技术也比他细，风格更加狂放，看他打球是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老佟重新在网前进攻了。】

【虽然他的跳跃能力不如以往，可他的力量更强了，技术更细了，如果老佟没被赵老鬼坑出伤病，他现在不说和罗曼、塞巴斯汀那群怪物比，做个神兽之下第一人没问题吧？】

伤与病是最能毁掉一个运动员的东西，佟殊岚毁在了伤上，孟雨铃毁在了病上。

他们是难姐难弟，现在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不顾伤势，要不顾一切的打好这一场比赛，为他自己，也为她。

第一局，那个还是四大主攻的佟殊岚复活了，而且是以更强的姿态，他练出了曾经没有的强力跳发，增强了拦网与接球，甚至学会了传球，在必要时辅助作为二传的丁荣去扣球。

坐在替补席上的六月楼张大嘴：“双、双子星模式！”

双子星模式，又称摇摆人战术，简单来说就是技术全面的3D球员进行互传互攻，互相防守保护，在自己的首发位置与队友的位置上摇摆，让敌人难以预判下一回合是由他们中的谁来进行传球、扣球，进而加大敌人的进攻、防守难度。

理论上来说，如果队伍里有六个强力的3D球员，集体使用这套摇摆人战术，那么这支队伍简直鬼神莫测。

所以牛顿一直致力于培养球员的全面性，并且在最初的选材时，就一口气把广东省队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都挖了过来。

摇摆人战术之前只是在篮球领域流行，而他国内第一个把摇摆人战术在排球领域玩出花来的是广东省队，广东省队主教练陈爱国手头三个宝贝球员都是优秀的3D，不挖他们挖谁！

而为了完成那个“全队都能互相摇摆”的梦想，牛顿便让丁荣、佟殊岚两名不得不从主攻转型的球员，开始在其他位置探索与进修，增强他们曾经的弱项。

现在，就是展现这份成果的时刻了！

佟殊岚和丁荣也成为了3D球员，加上秦春晓，场上的摇摆人变成了3个，等经过几次轮转，杜小风换掉孔多金上场，中国队防守端力量得到增强，佟殊岚和乔明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对美国队发起猛攻。

美国队并不知道这是中国队头一次采用摇摆人x3的战术，只觉得这支队伍能从世界排名仅有18位一路冲到决赛，成为今年的VNL最大黑马，果然有两把刷子。

佟殊岚的跳跃高度已经比巅峰期低了快20公分，但在加强了力量，又有优秀的队友掩护辅助的情况下，下分效率竟是一点也没比以前低，几乎所有关注中国男排的老球迷都不由得大呼“爷青回”。

第一局，中国队勇猛的送了美国队一个“初见杀”，以25：21拿下此局。

到了第二局，美国队开始适应他们的战术，这一局两边便陷入了缠斗，一路撕到了三十多分，最终美国队险之又险以31：33赢下。

但到了第三局，佟殊岚便被李羚替换了下去。

这位爆发力极强的球员是狂战属性的，每次使用全力都要以血条作为代价，牛顿若不让他修养，恐怕到了第五局，佟殊岚将无法再拿出真正的实力，游子瑜也因体力问题被换了下来休息。

佟殊岚坐在长椅上，头上搭着白毛巾，汗水划入眼眶，让眼睛酸酸的。

“很久以前，我被赵有德逼着一次又一次的打满五局时，我觉得我要废了，现在我却恨不得付出死在球场上的代价，来获得这一场胜利。”

游子瑜正在旁边喝水，闻言呛得连连咳嗽，惊恐地回道：“你这话也太恐怖了！”

死球场上什么的，听起来好惊悚的好吗？

佟殊岚直直的看着球场：“鱿鱼，你最想赢一场比赛是在什么时候？我就是现在了，只要让我赢下这一场，让我干什么都行。”

游子瑜手一颤，想起自己方才使用克里斯滕教授的高旋转下手发球时失误了一次，那叫一个坐立难安，他也年纪不大，和佟殊岚不是一个辈分的球员，更不是秦春晓那种和孟家姐妹有交际的，他不能理解佟殊岚对这场胜利的执著，但他愿意回应队友的意志。

“你、你放心，我们作为队友，肯定会支持你的想法，放心，这一场我陪你玩命！”

鱿鱼支棱起来，发球这事就好办了。

第三局20:21时，游子瑜被换上去做发球员。

他抱着排球，默念克里斯滕告诉他的注意事项。

“要确保旋转的方向是稳定的，一开始就确定好让球落在那里，然后全力把球送过去，可以适当用身体的旋转带动手臂，确保加上的旋转更强……”

裁判吹哨，游子瑜深呼吸，一时间球场对面的美国队球员都成了金庸小说里的武林小人，而他就是那抱着暗器的大侠，现在他要把球送到峨眉派掌门凯迪的附近。

他发出了一记极漂亮的高抛发球，因为是全身都在发力，身体甚至被手臂带着原地转了半圈，看得许多球迷都心里大呼“完蛋完蛋要出界了”。

唯有电视机前观赛的克里斯滕和蒂姆眼前一亮：“这一球发得不错啊！”

砰！21:21，中国队追平！

美国队自由人惊讶：“哇哦，这个球员以前发球有这么厉害吗？”

以前游子瑜的下手发球只是落点难以判断，现在却是真的难接了，但遗憾的是，这一球到了第二次就被接了起来，美国队自由人也不弱，在状态好的情况下，很多厉害的发球他都可以迅速破解，比赛重新进入了拉锯战。

比赛的节奏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所有球员都绷紧内心那根绳，美国队希望尽快取得三局获胜，再退一步，以3:2获胜也能接受，但他们绝不能接受自己倒在这里，因为他们没有赢过俄国队，一旦再输给中国队，他们将无法进入四强。

而中国队有他们必须要赢的理由。

黄蓝两色的排球再次高高飞起，孟雨晴抱着妹妹，突然感到那黄色在发灰，她使劲眨眼，发现排球还是原来的颜色，而孟雨铃与她握住的那只手仿佛松了一瞬，又握得更紧，仿佛是她们还是婴儿时那般亲密。

孟雨铃的呼吸并不急促，却变得越来越微弱。

比分已经走到了25:24，中国队只要再赢一球，就可以拿下第三局！

此时威廉在二传杰罗姆的辅助下，再次获得了进攻的好机会，乔明明和孔多金在后排，前排的另外两人被骗了拦网，只有专司防守的秦春晓在。

是大空位！

威廉没有助跑，原地单足起跳，身体如弓一般绷紧，又在瞬间挥臂，将球重重地砸过了网。

就在此时，秦春晓毅然决然的跟着起跳，但他起跳的时机似乎没选好，威廉的扣球路线在他的右手侧。

有球迷看到这一幕，心已经发紧，拦不住了！

牛顿也想，这一球不好拦，如果威廉的扣球路线在秦春晓的左边的话，秦春晓还可以倒手去拦，但球路在右边……这个左撇子怕是不好反应。

孟雨晴喃喃：“能拦！”

这一球秦春晓能拦下来！

“能拦。”

孟雨晴惊愕地低头，就看到妹妹抬起手，手腕一翻，对她露出最后的微笑。

说时迟那时快，秦春晓的右手在空中一挥，掌心正好怼住了威廉扣下的球，他成功使用了并不擅长的向右倒手。

但如果只是单纯拦网的话，凭威廉这一球的力道，球可能会飞出界。

秦春晓的内心无比冷静，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在内心告诉他，你得改改手型，手背处也仿佛被谁用轻柔的力道推了一把，于是少年戴着红色护腕的右手翻转成掌心向下的角度。

美国队自由人朝着排球扑过去，可在球落地时，他的指尖依然距离排球有5公分的距离。

26:24，中国队率先拿下第二局，2:1了！

秦春晓站在地上，和威廉对视着，两人都“呼哧呼哧”的喘着，而佟殊岚看着这一幕，也许是红护腕的颜色太显眼，他竟恍惚觉得方才拦网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是蓝眼的少年，还有一个，是穿着红色球衣，身高两米零六的女孩。

威廉对秦春晓说：“你今天劲头很足嘛，我看你打罗曼的时候，都不会这么积极地拦网。”

秦春晓提着衣领擦汗：“谁叫你小子的球，我刚好拦得下来呢。”

威廉气乐了，他骂骂咧咧的回去，秦春晓转身，和队友们抱在一起，孔多金按住他的头说：“拦得好。”

第四局了。

牛顿站起来：“殊岚，准备上，一鼓作气地赢下这一场！”

佟殊岚扯开头上的毛巾，朝着赛场跑去。

【传承】

游子瑜站在发球区，在千里之外，教导他发球的沙排王者紧张的看着电视，此时克里斯滕对游子瑜的关注，已不再只是为了常小乐，而是一名老师对学生的关心。

【团队】

游子瑜的下手发球再度被接起，美国队迅速防守反击，而孔多金毫不犹豫的上前拦网，限制了美国队攻手的球路，秦春晓则已抓住时机，提前卡位，将球垫起。

【不甘】

四大主攻里唯一一个不是以弹跳力出名、在大伤后无法在网前发动强攻的丁荣站在二传的位置上，单手将球往后一托，他知道，他的战友已经开始助跑。

【伤痛】

佟殊岚正在奔跑，膝盖传来隐隐疼痛，让他有点后悔赛前没有申请注射封闭，接着他毫不犹豫的单脚起跳，左手朝着空气一挥，挥了个空，乔明明则在他后方跳起了更高的高度，怒吼着扣球。

佟殊岚已经不是国服最好的男排主攻了，他的伤病太多，是全队唯一一个注射封闭次数超过10次的人，他的弹跳力也不行啦，拼命的锻炼身体，磨炼技术，也只是做到不被淘汰而已，好不容易再次全力打球，上场时间也不如其他人多。

但他还是想留在这个赛场上，和队友们一起越走越远。

从这一瞬开始，孟雨晴的视野开始褪色，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身旁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想，妹妹一定是知道，今天这群男孩一定能赢下这场比赛的，但她的性子太急了，就像追电视剧时一样，总爱看了前面几集，就直接跳到最后一集，知道了大结局后，中间的内容也懒得追了。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雨铃，这么精彩的球赛，还是看完才好吧？不过算了，我替你看完。

孟雨晴安静地起身，任由医护人员去对妹妹做最后的抢救，而她靠在墙边，看着电视。

20分钟后，中国队以25:22赢下了第四局，用3：1的成绩，奇迹般的战胜了美国队，挺入VNL决赛四强。

2018年7月6日下午十四点二十五分，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孟雨铃年轻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因她生前签订了遗体捐赠，医生赶过来，要摘除她的眼角膜，这也是她被疾病折磨的身体上，唯一可以得到新生的部位。

孟雨晴一直跟在妹妹的身边，她这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彩色视觉，只能牵着爸爸的手，才能走稳路。

医护人员分成两列站在手术台旁，一位女医生捧着感谢信。

“感谢孟雨铃女士，为了人体器官捐献事业做出的贡献，谢谢您的善良，请接受我们最诚挚的敬意。”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在过往的数年里，一直都是孟雨铃被周围人抛在身后，她只能坐在那个逼仄的轮椅上，看着他们越跑越远，现在，轮到她抛下他们了。

孟雨晴蹲下，放声痛哭起来，妈妈抱着她，而爸爸走到女儿的遗体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旧的小风铃，放在小女儿的手边。

比赛结束后，秦春晓接到了孟雨晴的消息。

【她走得很安详，最后那一阵打了不少止痛药，没吃什么大苦，而且走之前已经知道你们能赢了，你那个拦网很漂亮，她看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晓仔，我知道你最坚强了，这件事就麻烦你转告给老佟，帮我安慰他一下，好吗？】

秦春晓看向佟殊岚，将手机递过去。

佟殊岚看到短信，吸了吸鼻子：“没吃苦就好，晓仔，你替我给晴姐发信息，就说我没事，她才是要好好注意身体。”

秦春晓看着佟殊岚，提醒道：“佟哥，你满脸都是汗，擦擦吧。”

佟殊岚不好意思地回道：“哦，哦，好，这就擦。”

他将白毛巾压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