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子与盲（一）

孟君识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说他也曾在纪家住了段时间，对纪家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纪家的仆从可不是这样的行事作风。

他暂且按下心中疑虑，静看事情将会如何发展。

纪杰听到下人来禀说门外来了位贵客时还觉得有些奇怪，待见到真人后，心底莫名有些发怵。

明明对方年纪比起他要小上一轮，可他就是觉得此人不能招惹。

纪杰几步走下台阶，向着孟君识鞠了一礼后才起身问道：“不知这位客人想要找谁？”

孟君识扫了身旁的青玉一眼，青玉会意，代他做出了回答：“阁下便是纪家老爷？”

纪杰应了声是。

“我家少爷是专程来向纪家大小姐纪芝道谢的。我们家中有人曾受过纪小姐的恩惠，不知能否让我们与她见上一面？”

青玉瞒下了具体的经过，以便在其中留几个坑等着纪家这几位往里面跳。

纪杰像是在思索，实际却是在偷摸地用余光打量眼前这一行人。

这年轻的男子总觉得大有来头，若是利用好了，说不准能扒上条大船。

“我女儿她今日陪她母亲去山中寺庙上香去了，此刻并不在府中，若是几位不介意，不妨先进屋喝杯茶水？不知小女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此前她从未与我们提过……”

青玉看向孟君识，见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回绝道：“多谢您的好意，不过少爷还有旁的事要忙，就不留了。我们三日后会再来一趟，希望届时有机会能与纪小姐见上一面。”

留下这句话后，孟君识一行再没逗留于纪家门前，留下纪杰一人愈发摸不着头脑。

回到留宿的客栈，孟君识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他没有多做理会，转头向身边的人吩咐道：“去查清楚，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侍从领命退下，青玉与其他人也跟着退了出去。

孟君识向来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跟着，能独处则是最好，所以他们这些做侍从的一般也不会去打扰他，都是等他的吩咐。

他们从屋中退出后，首领将几人分了分，交待了不同的任务。

青玉成了他们这一队的小队长，巧的是，她正好负责打听纪芝的下落。

“纪老爷显然有所隐瞒，殿下恐怕不能轻易见到纪芝小姐。希望虽小，你们尽力去查一查。”

“属下遵命。”

待首领离开，青玉又将自己队中的人分了分，派去城中不同的地方打听消息。

等其他人全部走了，她才重重叹了口气。

孟君识不可能像楚疏桐那样信赖她，她想要让孟君识知道纪芝的下落，还得做得不那么明显一些才行。

三日很快便过了。

孟君识手下的人查事情还算快，纪家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他已经清楚，唯一还不明白的是，纪芝到底去了哪里。

纪杰还算有些脑子，知道若是被他人发现纪芝如今处境，他恐怕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好容易到手的家产也未必护得住，所以在城中，他将此事瞒得极好。

既然如此，纪家的这一趟还是得走。

准备出门时，孟君识眸光一扫，在青玉手腕上停留片刻。

他猛地顿住脚步，蹙眉问道：“你手腕上的是什么？”

那是一条由三色彩线编成的手绳，编绳的手艺很好，但所用的颜色太过艳丽，其实并不算好看。

青玉似是怔了一怔，下意识便要拉袖子，回过神来后忙不迭垂首作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这是属下在镇上买的。”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紧张，像在担心会因此事被主子责罚。

“在哪儿买的，现在带我去。”

“是。”

孟君识跟在了青玉的身后，其他侍从在短暂的惊讶后连忙跟了上去，没有人不长眼地提起方才他下的令是要去纪家。

城门口的小集市上，青玉指着一个摊位同孟君识解释道：“属下昨日便是在这里买的。不过那时的摊主是个小姑娘，并非这老妇人。”

靠着解读孟君识用眼神传来的讯息，她意识到他是想让自己问个清楚，便没有犹豫，上前询问了摊主。

简单交谈过几句，她问出不少事，忙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孟君识：“摊主说，昨日的那位姑娘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隔三岔五便会拿些自己做的手工艺品来卖，换些钱用。”

纪芝在柳树村中的日子稍有些拮据，所以时不时地得卖些东西。青玉跟着这条线索在周围找了一圈，很顺利便寻到了关键。

“那来卖东西的姑娘大概是多大？”

“应该在十三四岁上下。”

孟君识眸色微深。

年纪对不上，纪小姐应该只比他小两三岁才是……也许只是个巧合，并不是她？

就算如此，他也不想放过这点线索，当即向着青玉道：“你带我去寻，其他的人，继续去纪家探情况。”

待其他人离开后，青玉也带着孟君识往打听来的方向去了。

她在心底轻呼出一口气。

很好，计策成功。

听到敲门声，纪芝拿过手杖，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门前。

院子里堆着的东西不算少，但都是按照固定位置放好的，她早已将其牢牢记住，院里的这一小段路，她不用手杖也不会被绊倒。不过处于慎重考虑，她还是会把手杖带上。

在门前站定后，她并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先向外头确认道：“是谁？”

见孟君识没有出声的意思，青玉只好代为作答：“不知纪芝小姐可在？”

她将找寻纪芝的来意说得太过明白，这引起了孟君识的不满。但后者也只是觑了她一眼，没将情绪显露在外。

纪芝打开院门，带着疑惑问青玉道：“我就是纪芝。不知姑娘是……？”

这道声音她从未听过，显然出自陌生人之口。

青玉刚想解释，孟君识在她之前开口了。

“大小姐。”

纪芝微怔。

会叫她大小姐的人并不多。说话之人的声音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沿着自己的记忆搜罗了一圈，才不太确定地问道：“是……君识吗？”

“是我。大小姐，您怎么……？”孟君识的话只问到一半就继续不下去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根手杖上。

显然，纪芝拿着它不是因为好玩。

他打听到的消息到底还是不够细致，只知道纪家出了变故，目前当家之人是原家主的弟弟，家中大小姐因那次遭遇身体有些不好，送到专门的地方养病去了，平日不在家中。

孟君识实在没想到，身体不好……原来是这样。

纪芝向着他笑笑：“总之，先进来坐坐？这位姑娘是？”

“是我的家人。”孟君识踏进了院中，目光扫过院中的每个角落，不自觉便轻蹙起了眉。

青玉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临时身份，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院子。

邀请两人在屋中的竹椅上坐下后，纪芝本还想给他们倒上两杯茶，被二人客气地阻止了，她便没有再坚持，自若地同孟君识交谈了起来。

“你之前离开纪家……家人待你好吗？”

她记得孟君识离开是回家，便干脆地挑了最关心的问。

孟君识点点头，旋即意识到她看不见，又出声做了答复：“他们很好。只是我家人都住在京城之中，安定下来后才有时间回来看大小姐。”

注意到孟君识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青玉从善如流，接过话头：“我哥哥受您照顾了。”

孟君识被几个牙婆子来回倒卖了好几次，遇上纪芝前，他正被一个脾性极坏的乞丐逼着乞讨。那人对他动辄打骂，他身上全是伤痕，若纪芝没有让乳母买下他带回家，他大概根本熬不过那个冬天。

在纪家待了几年，亲王府的人循着线索找上了门。王府侍从不清楚纪家底细，怕他们是恶人，所以没敢打草惊蛇。就算确认了他们只是地方上普通的商贾人家，也没有说穿孟君识的身份。

他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纪芝同父母都很高兴，同意了他想要回去找家人的请求。

纪芝还留了个心眼，担心孟君识会被蒙骗，要家中的仆人护送他回去，还将地址留给了他，要他及时地向这边报平安。

那仆人是确认过孟君识“父母”存在的，对方通身的气度看着也不像是骗子，他仔细确认过后才回到纪家将此事禀告了纪芝。

其实那时他见到的，只是王府管事与他妻子。

多年后再次见面，纪芝听着面前两人的声音与言语，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他们在撒谎。

那姑娘说出“我哥哥”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很明显地绷紧了，他们并非兄妹。从她语气中的敬重来看，他们更像是主仆。

唯一能确认的是，眼前的男性确实是孟君识，就先顺着他们的意思走吧。

“君识在纪家的时候也帮了我们很多，你们太客气了。”

青玉顶着孟君识的目光，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惑：“纪小姐怎么住到了……这里？我们之前到纪府拜访过，纪杰老爷那边给出的解释……”

纪芝微怔：“叔叔怎么说的？”

“他说您身体不好，将您送到专门的地方养病去了。”

纪芝轻笑一声：“我身体不好是实话，将我送到了专门的地方去了也是实话，叔叔倒也不算是撒了谎。”

只是选择性地隐瞒了一些事而已。

孟君识眼中像是打翻了墨瓶一般。

“大小姐，我这趟回来，也是想报答您当年的救命之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