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子与盲（八）

孟君识帮纪芝重新倒了半杯水在杯中，将杯盏放在她手心后很平静地开口道：“许是在捉小毛贼吧。别担心，这点小风波很快就能平定的。”

纪芝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是清楚的。要真是点小风波，他不至于在这边待到这么晚，同她说话时的声音也不会在不自觉中绷紧。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她选择相信就是。

她准备要上床休息时，院门被人敲响了。

青玉拦住她起身的动作：“大小姐别担心，世子殿下会处理好的。”

纪芝重新躺了回去，却并没有入睡，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一切正如青玉所言，院中原本还有些吵闹，可很快便安静下来，好像问题已经解决了。

第二日，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世人才终于知道前一日发生了什么。

太子知道自己登基无望，竟想在皇帝病重时逼宫，好在五皇子为照顾皇帝留在了宫中，及时率领御龙卫展开反击，才没让太子的阴谋得逞。

昨日京城中的小动乱也是因此而起。

他们所住的院子离皇宫较远，院中所住之人又不是当朝大官，所以没被太子的叛军控制。此后京城卫队简单做了个排查，确当院中没有私藏叛军后便揭过了此事。

此类朝堂上的大事儿，纪芝自然不会贸然发表任何意见。所以就算她忽地想起，几天前罗嘉和她闲谈时曾提到，太子因犯下大错已被关押、按理说很难从府中离开，也只是想想就过去了，没在此事上做太多计较。

五皇子作为新帝登基，自然要举国同欢、普天同庆，话虽如此，原本纪芝并没有料到，自己也能因此而得到一份恩典。

五皇子以纪芝协助抓捕乱党有功为名，赏赐了她几亩良田、一间商铺，以及一份刻有亲手所题“蕙质兰心”四字的手杖。她毕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这样的皇恩足以光耀门楣。

赏赐颁到纪芝手上时，孟君识并不在。

等他赶来此处听闻这一切，眉头微蹙。

纪芝听出他说话的声音起了变化，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这份恩典……并不是我替大小姐求来的。”

孟君识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在事了之后带着纪芝远离京城这一是非之地。

五皇子显然比太子更适合当皇帝，所以他才主动趟了这趟浑水，可与五皇子相处了这几年后他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何谓“伴君如伴虎”。

孟君识的志向本不在权倾朝野，重新找到纪芝后更是只希望能岁月安稳。

纪芝细细想过一遍，不太确定地问道：“此事有没有可能是罗小姐做的？她离开之前曾说过一句，‘纪小姐别担心，我会帮你要来应得的东西。’”

孟君识默然片刻才作答道：“等再过几日，我会同罗小姐确认一下此事。”

罗嘉是公主殿下的封号，她本名并不姓罗，所以他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位罗小姐指的是何人。

玉桃原本一直是在听着他们说话的，见几人都沉默后，她见缝插针地开了口：“那现在风波是不是已经平息了？我能不能上街去玩了呀？”

她不久前刚在街头与两三个小乞儿结为好友，哪曾想还没来得及好好同他们耍一耍，自己就被局限在了这方院落中。从她有记忆以来，她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孟君识摇摇头：“恐怕不行。”

先帝崩逝不久，京中哪里敢热闹。

玉桃委委屈屈地一撅嘴：“早知道京城如此无趣，我就不和大小姐一起过来了。”

孟君识眉心一跳。

正好玉桃提起此事，他倒是可以借机问问大小姐有何想法。他只是觉得京中不好，却不想替纪芝做决定。

思及此，他望向纪芝问道：“大小姐觉得如何？京中和老家，哪里待着更开心些？”

纪芝按住玉桃的手，轻笑一声作了答：“这对我来说区别不大。但要是玉桃觉得乡间更自在，那就是老家更好些。”

纪芝听得出，孟君识这个问题别有深意，最近他在她面前越来越不爱掩饰，他说话时的语调、语速连同语气词中的每一个变化，她都能听得分明。

靠着这些，纪芝便能够想象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以及他这话语中带着的意味。

所以，她想让孟君识离开京城。

孟君识不喜欢此地这一点，她比他更明白。

至于究竟要待在哪里，对纪芝来说，确实没什么所谓。她虽会做冒险之事，却不是个爱冒险的人，要是可以，她更愿意待在院子里，“听”外面的世界。

孟君识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很郑重地应了声好。

这日回到家时，他又一次受到了父亲的盘问。

“你又去见那个女人了？”

孟君识本不想作答，无奈睿亲王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得不顿住脚步抬眸望向他：“我去见了大小姐，这有什么问题么？”

对睿亲王来说，问题大了去了。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儿子对那个女人恐怕不止是有兴趣。

“旁的事我可以不管，你要是想跟她玩玩，我也可以由着你胡搞。只有一件事，你绝对不能娶那么个女人回家。就算她得了新帝的封赏，她也只是个……”

孟君识没了往下听的兴趣，语气淡漠地开口道：“照父亲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养个外室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您倒是真不怕其他人看笑话。”

“你！你什么意思，你……”

“父亲要是真对我不满，不如就把外面那个儿子带回家，用他来取代我如何？我看他也一直有着这样的期盼，不如遂了他的愿。”孟君识看了眼父亲，后者显露出了几分气急败坏。

他再没多说什么，抬步便走。

这一回，父亲倒是没能拦着他。

睿亲王在外头干出了不少腌臜事儿，他自以为处理得干净，定能瞒住儿子，其实孟君识稍稍一查，一切便都一清二楚了。

睿亲王背着亲王妃养了个外室，甚至还生下了一儿一女。女儿比孟君识还大上半岁，可惜幼时不幸夭折，儿子则比孟君识小两岁，好好地长大成人了。

那女子身份不高，可毕竟攀上了这么棵大树，为了捞好处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她也生了个儿子，凭什么自己的儿子就没有坐上世子之位的资格。

为了帮儿子扫清障碍，她谋划了孟君识被拐一事。

孟君识一丢就是许多年，眼见着儿子找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睿亲王也曾动过将外室子认回来的念头。可外室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耻辱，他丢不起这个脸，只好继续把赌注下在能找回孟君识上。

好在，孟君识最终回来了。

所以就算在那之后他得知外室子骑马时摔断了双腿、这辈子都无法走路，也觉得无所谓。

孟君识回到王府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走失并非意外，待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他立刻着手对此展开了调查。

那外室没把屁股擦干净，要不是睿亲王从未怀疑过她，她早该暴露了。

既然她感动这份心思，自然也该做好事情总有一日会反噬到自己儿子身上的准备。儿子会因为“意外”摔断腿，便是她最大的报应。

几天后孟君识进宫面见帝王的途中，与罗嘉见了一面。

罗嘉竟然会主动约见自己，这让孟君识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去了。

他本想问问封赏的事，没想到罗嘉开口提起的也是此事：“本宫帮纪小姐要了份恩典，本宫本想直接给她求个封号，但五弟……陛下说那不合适，便拒绝了本宫。本宫之后会再试试看的。”

孟君识：……

“多谢公主殿下操心，不过……我们有其他安排，就不再麻烦您了。”

罗嘉一怔：“这样没关系吗？要是纪小姐身份不够高的话，睿亲王怕是不能同意她进门……吧？”

不管怎么说，她都曾动过要嫁给孟君识的念头，自然会花几分心思去了解他的情况。由此她认识了睿亲王，知道这个人的门第之见有多深重。

罗嘉也是从这个角度考虑，才有了此番举动。

孟君识点点头：“臣已经有了安排，殿下可以放心。”

罗嘉微微一颔首：“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本宫就不多问什么了。”

结束了和罗嘉的谈话，孟君识方才向着奏事殿的方向去了。

他是私下替新帝做事的，所以此次的受奖人中并没有他的名字。他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可新帝怕他心中暗含怨气，还是决定将他找去好好地谈一谈。

见了面后，新帝也不含糊，开门见山便道：“君识，你想要什么奖励，现在只有我们君臣二人，你可以有话直说。”

好一个君臣二人、有话直说。

孟君识低下头，掩去眼眸中透出的深意：“既然陛下已经开了这个口，那微臣便有话直说了。如若可以，微臣想要一块封地。”

要是他顺利继位为亲王，他确实有机会获得封地，但这种老传统已经停了好几十年了，何况他还只是世子，现在提这种要求，多少有些过分。

孟君识话说出口的一刹那，新帝眼中闪过道暗芒。他没急着表明态度，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疑惑，示意孟君识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