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先生与笨姑娘（二）

周母是奔着二女儿来的，因着周二芬坐在了面向门的那一侧，将坐在里头的青玉挡住了她没瞧见，她便觉得二女儿是跑这儿躲懒来了。

“二芬，你怎么又来打扰你妹妹了？娘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这么做吗！你一定要让娘如此失望么？”

周二芬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青玉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定在位置上后，才探出头去同周母打了招呼：“娘？出什么事了？”

周母没想到小女儿也在，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向着她温婉一笑：“青玉，在看书啊……我这就把二芬带走，不让她影响你。”

“是我想让姐姐陪着我看书，才让她留下的。”

“这样啊……那，那娘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周母静静地从小女儿的院中退出去，将门掩上前还瞪了二女儿一眼，像是想要警告她什么。可是青玉说了几句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她完全忽视了来自母亲的警告。

周二芬看着妹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半晌才憋出一句：“青玉，娘平时都不会说你的么？”

周母对周二芬这个女儿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让青玉有些看不透。大女儿与小女儿都太过优秀，让她觉得自己无法接近后，她便只能把周二芬紧紧控制在手中，许是当成了某种慰藉。

她对周二芬的那种态度，就好像抱着“我受了这么多苦，你怎么能过得比我好”这般的念想，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青玉笑笑，略过了这个话题，拿着书问她：“还要继续听么？”

周二芬点点头，注意力转瞬间就被转移。

白发仙姑讲的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山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上有座庙，庙中供着一位白发仙姑，这仙姑瞧着不过双十年华，却有通天法力，仙姑对一些个小姑娘更是十分偏爱，若是小姑娘受了委屈，只要在她的神像前供上一小截黑发，便能得到她的庇佑。

洛白鹭所谓故事背后的深意，青玉也查明白了。

其实这白发仙姑的原型，本就是个被人不幸害死的小姑娘，她死后，害惨她的父母兄弟天天做噩梦，最后不是发了狂，就是因为意外而殒命，慢慢的以讹传讹，就有了白发仙姑的传说。

周二芬听过后，却把这话当了真，盯着书上的白发仙姑像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青玉道：“去不了山城，要是在自己家中供奉一张白发仙姑的像、真诚献祭的话，也能起到那样的效果吗？”

青玉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却只能摇摇头：“也许可以？我确实不太清楚，而且我也不信这个。但二姐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问问洛先生，他说不定会知道。”

“可以问先生吗？”

“当然可以，在学堂中，就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若是先生知道，他便会解答。”

极难得的，周二芬眼中有了羡慕和向往，可她按下了那份情绪，什么都没有多说。

青玉弯弯嘴角：“二姐别急，下周开课时，我帮你问问。”

周二芬轻轻应了声好。

洛白鹭对周家姐妹的事儿也很在意，在青玉开口向他请教前，他已放缓了脚步，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一般。

待青玉喊出“洛先生”后，他立刻站定，回头问道：“周同学有什么事吗？”

“上次先生提到过的那本书，我和姐姐一块儿看了。我姐姐有个疑问，我想替她请教请教先生。”

洛白鹭点点头：“周同学请讲。”

青玉将周二芬的疑问转达时，身旁围着的人也听清了，一阵嗤笑之声因此而起。

艾拾务是其中笑得最夸张的一个，他好容易才将笑声稍稍收敛了，向着青玉道：“没想到你二姐连这种传说都会相信，她倒是挺……”

他没将自己想到的形容词说出来，大概是担心青玉会和他急眼。

青玉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地开口作答：“我倒是觉得，只要不会伤害到他人，不管信什么都没关系。”

艾拾务避开了青玉坦然的目光，转头看向洛白鹭，想知道先生对于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是否会给出回答。

让他没想到的是，先生竟然真的回答了，且回答时的语气十分认真，是思索过后才开的口。

“周二小姐若只是想在这事情上寻找精神上的寄托——聊胜于无，对吧？白发仙姑存在本身的意义之一，就是让其他人有个念想、有个盼头。”

青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这日回去前，她照着书上的插图等比例放大、临摹了一副白发仙姑的画像，带回家送给了周二芬。

第二日她出门上学“路过”二姐屋子时，就看到二姐已将画像挂在了墙上，画像前还摆着个锦盒，不用打开她大概也能猜到里面放着些什么，大概是二姐昨日才剪下的一缕秀发。

洛白鹭本以为，自己和周家二小姐见过一面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巧遇的机缘。

没想到仅仅是在两天以后，他就在从学堂回家的路上与对方再度偶遇。

一开始，洛白鹭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藏得实在太好了。

一个开在路边专给些孩子演木偶戏的小摊，热热闹闹围满了孩子，谁会想到里面竟然挤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周二芬蹲坐在摊前，选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将自己缩成一团，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木偶仙人惩恶扬善的故事。

洛白鹭也是无意中一瞥，正好看见一群小萝卜头中的高个儿，才发现了她。

周二芬实在看得太过专注，洛白鹭喊她前几声的时候，她压根儿没听到，一直到他第四次喊她的名字，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来人。

她花了一点时间想起这张面熟的脸属于谁后，有些拘谨地笑笑。她想像之前一样行礼问好，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手和脚该往哪儿放，最后只得作罢，干巴巴地说了声：“先生好。”

“正好看见你，就同你打个招呼。你继续看戏吧，不打扰你了。”

洛白鹭说完就准备走，周二芬却用极轻的声音做了挽留：“先生！我……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时间，能否为我解惑？”

洛白鹭转身的动作顿住了，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应下：“好，我在那边的茶楼等你，你看完戏过来找我就是。”

周二芬满怀感激地应了声。

茶楼内，说书先生正以颇有起伏的语调讲一个神话故事，洛白鹭听了几耳朵，兴趣不大。

这些故事多少有些老了，都是他曾听说过、研究过的，不过琢磨说书先生哪部分说得不对倒是有几分意思，例如邬娘娘分明是山歌镇的，说书人却当成了三下镇，大概是和梧桐仙搞混了吧。

洛白鹭想得出神，连周二芬是何时坐到他身边的都没注意到，直到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这位说书先生……是不是讲错了？”

她声音不响，准确来说还有些偏轻，可洛白鹭还是听见了。

他一下来了兴趣，略一挑眉看向她问道：“这话怎么说？”

被洛白鹭追问的周二芬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给出解释。

她本身不能离家太远，所以大姐身边的人要是想出趟远门，她会想法子打听出他们要去哪儿，并央求他们帮着办点事儿。

“大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去三下镇的时候，我有托她帮我去梧桐仙府求一张平安符。”周二芬摸了摸荷包，原本大概是想把放在其中的符纸取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后并没有那么做：“所以三下镇没有邬娘娘，要是有的话，她一定会告诉我。”

洛白鹭看她说后半句话时满脸的肯定，没忍住问了一句：“要是她不想说，或是忘记跟你说了，你该怎么办？”

周二芬微怔，思索片刻才作出回答：“那我只好再想办法找其他人了。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其实还挺常见的。”

这下倒是让洛白鹭怔住了。他默然片刻，问她道：“那……二小姐想不想知道邬娘娘是怎么来的？”

周二芬的双眸一瞬之间便亮起了光芒：“我想！先生知道吗？”

洛白鹭点点头，沾湿手指在桌上写下“邬娘”“乌娘”四字，一清嗓子，从邬娘娘的原型开始说起。

他的语调平板无趣，上课时常常令学生昏昏欲睡，青玉能一直跟着听，已经算是极好的学生，像周二芬这样一直望着他，认真听他说完每一句话的，洛白鹭这辈子都没遇上过。

听完洛白鹭讲的故事，周二芬认真琢磨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嘟囔着开口道：“要是能去拜拜邬娘娘就好了，不过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其他地方听过邬娘娘的故事。”

洛白鹭生出几分兴趣：“完全一样的故事吗？”

周二芬思索良久才缓缓摇头：“不太一样，是讲一个会腾云驾雾的仙子，用柳枝洒下露水便能降雨。可我究竟是在哪里听到的……实在想不起来了。”

洛白鹭将她话中的几个关键词连起来一想，忽地意识到什么，一眨眼睛带着几分热切问道：“二小姐说的该不会是……雾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