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先生与笨姑娘（四）

在洛白鹭拿到进城戏班名单的第二日，青玉也将周二芬终于想起来的一些事儿转告了他。

来往于城中的众人出入嵘城时都需做个登记，官府手中有一份这样的名单，而洛家与官府的关系十分紧密，外人又不可能知道洛白鹭与父亲不和，所以他没费什么功夫便拿到了名单。

只是……嵘城算得上是繁华，这份名单的长度，稍有些超过了他的预期。

好在这时候青玉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二小姐是说……那队伍是四年前六月来的，演的是傩戏，队□□有十人，听上去是六男四女的队伍？”

青玉点点头，将手中一份薄薄的书册递给了洛白鹭：“我让姐姐把能想起来的演出故事记下了，先生可以看看这个。”

洛白鹭接过书册翻开，映入眼帘的字体稍有些大，但写得很工整，或者应该说是……稚嫩？

上头简短地写明了与雾娘子有关的戏中剧情，包括她呼风唤雨前拿的东西、念的咒语、最终起到了怎样的效果，虽然作者写得很简洁，但想要说明的意思都表达得很明白。一些无法用文字表示清楚的，她就在一旁画了图，让人一看便知。

“我记得你之前说……周二小姐是不识字的，对吧？”

青玉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先生连这都记得。”

“那她怎么……”

“只要想做总有办法做到的。总之这份小册子费了我们不少功夫，希望多少能帮上先生一些忙。”

洛白鹭很郑重地将册子收下了：“好，我定会好好珍惜。”

靠着周二芬忆起的信息，再配合着那份名单，洛白鹭很快便锁定了要找的人。

来自春风镇的傩戏队伍，春风镇离此地算不上近也算不上远，来回一趟只需要五六天。再过几日就该放春假了，连着春假在内请几天休假，这一趟还是能去的。

盘算着出行计划时，洛白鹭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周二芬，想起她带着满腔讶然说起“爹娘是不会让我出远门”时的模样。

某种情绪在他心底不断翻涌，鼓动着他在第二日直截了当地向着青玉问了她姐姐是否能和他一块儿出趟远门。

“爹娘大概不会同意。”青玉笑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姐姐同意就足够了。我回去以后会问问她的。”

父亲常年不着家，等他赶回家来，她们的行程早就走完了。母亲当然也不会同意，可她比较好对付，所以问题不大。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能否劝动二姐。

回去的一路上，青玉都在琢磨此事，最终让她想出了个法子，决定有针对性地向周二芬进行勾引。

回到周家，青玉耐心等待了一阵，记挂着雾娘子传说故事的周二芬果然主动敲响了她的房门。待她问起洛白鹭今日是否有说起什么，青玉故作怅惋地摇摇头：“此事怕是有些难处理了。”

“怎、怎么说呢？”

“只靠姐姐你给出的那些消息，想要找到那支队伍实在有些困难，所以先生决意要顺着线索出趟门，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青玉的语调忽地一转：“可先生毕竟从未见过那些人，就怕见上面了也认不出来。”

周二芬一瞬便替洛白鹭担忧起来。

“要是还有其他见过那队伍的人，能帮先生指认指认，其他的不说，至少不至于错过。不过……罢了，此事也不着急，到时候我再问问先生。”

青玉干脆利落地截住了话头，让二姐没办法继续追问下去。

一日后，周二芬再次敲响了青玉的房门，来关心事情的最新进展。

“啊……姐姐问先生吗？”青玉笑了笑：“他已经准备好要出门了。虽然希望微乎其微，总还是要试上一试。”

见她没有再解释几句，周二芬反而更着急：“可要是白走一遭的话……”

青玉仍然笑着，用很平静的语气开口道：“先生最不怕的就是白费功夫，只有花进去的功夫足够多，才能查出自己真正想要搞清楚的东西。姐姐要是想明白……就把这当成是诚心吧。只有心足够诚，仙神才愿意降下庇佑，对吧？”

周二芬愣愣地点了点头：“如果要说诚心的话，确实应该是那么一回事。”

青玉那波澜不惊、不带半点起伏的语气几乎让她放下了心，说服自己不再牵挂于此事。

可青玉却又在无意之中透露了洛先生此行的时间、地点，让她不能不在意。

见时机差不多了，青玉找好机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周二芬：“二姐，过段时间我和几个同学会跟着先生外出一趟探探情况，要是到时候真能查清楚与雾娘子有关的事，我会替姐姐向她转达心意的。”

“你要出门？”

“是啊。”

“可是……你还没和爹娘说吧？”

青玉点点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告诉他们也没关系吧，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的。如果他们真想要个解释，回来的路上再编一个就是了。”

周二芬心底尽是犹豫。

要是诚心能由他人来转达，那真的还算是诚心、还能够感动仙神么？

几日后青玉忙活着收拾东西之时，周二芬在她房门口探了个头：“青玉，我要是想……”

“等你好久了姐，进来说吧。”

周二芬会出现在此次的出行小队，实在是让学堂中的其他学子都吃了一惊。

不过，她平素只跟在妹妹身边，除了妹妹外不和其他任何人交流，速度也跟得上，不会拖慢大家的进程。所以旁人最多就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几眼，倒也不会多说什么。

队伍行至春风镇边界，忽然分成了两小支，目送着其他学子往另一条道去了以后，青玉转过头，面不改色地向着姐姐解释道：“分头行动，效率也能更高一些。”

周二芬点点头，没对妹妹的说法提出任何质疑。

洛白鹭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艾拾务了。

不是学堂为这次的春假提供了两套短期旅程方案，愿意参加的随意选择一套方案，不愿意的也可以直接回家么？周青玉刚才说的又是哪门子安排？

他原本对什么傩戏之乡不敢兴趣，听说洛先生也会往这边去，才决定要跟着先生走，没想到最后队伍的构成，竟然会是他们四人。

他刚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洛白鹭忽地扯扯他衣袖，似乎是暗示他不要多话的意思。

艾拾务只好压下满腔的疑惑，默然地跟在几人之后。

一到春风镇，洛白鹭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城门口聚集着不少的摊贩，在这其中混杂有各式各样的傩戏面具，摊主看人眼光很准，一下就逮住了他们四个外来客，争着抢着要往自己的小铺子上带。

几人好容易才从那热情的包围圈中脱身，寻到一间旅店住了进去。

待周家姐妹去收拾隔壁的屋子了，艾拾务寻到机会，窜到洛白鹭身边问道：“先生，我们此行有何目的？接下来需要学生做什么事情？”

洛白鹭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们此行既是为游览而来，自然只要四处闲逛，好好赏玩一番即可。”

艾拾务：？

这和他的想象实在有着不小的出入。

洛白鹭却没有为他做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拿出一本小册子对着上面的大字便开始研究。

那字实在大得离谱，册子的一页又小，一整页也装不了几个字。就那么点内容，对看书时一目十行的洛先生来说，应该片刻间便能看完，可他对着一页却看了大半天。

好容易等到先生将这几页内容看完，艾拾务刚想问问，先生竟然将册子翻回到第一页，从头又看了一遍！

洛白鹭看得如此入神，倒是让艾拾务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时候的他不会知道，这样的疑惑将会伴随他接下来的整段旅程。

“所以……这便是供奉了雾娘子的小庙？”

周二芬看着眼前稍显破败的屋子，面上现出几分迟疑。实景与她想象之中的有不小出入，她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她记得之前听到的故事里，雾娘子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供她的小苗怎么会残破至此？

已向那群傩戏表演者确认过十好几回的洛白鹭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里，要进去吗？”

这种情况他并不是第一次碰见，所以并不觉得有多新奇。

像雾娘子这般的存在，并非主流信仰，又只在某个小范围内流行，热闹过一阵，待原本信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辞世，这股风潮就过了。小庙久无人至，自然会渐趋残破。

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周二芬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便回家去。

她点点头，迈步跟在了洛白鹭的身后。

青玉和艾拾务显然对镇上将要开演的傩戏更感兴趣，所以这次来小庙参拜的，只有他们二人。

进到小庙中后，洛白鹭细细地看过庙中一切陈设。

雾娘子的像是个石像，比之常人稍显高大一些，所穿衣服有些特殊，带有此地的特色，衣服上所绣花纹极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雾娘子的身边还供着两个木像，刻着一对只穿了红色肚兜的童子。因是石像，破损得便有些严重，只能看出大概的身形，辨认不出具体样貌。

他看过一圈后翻出纸笔，正想将雾娘子同两位童子的样子画下，一扭头却看到周二芬正跪在蒲团上，很虔诚地向着石像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