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先生与笨姑娘（六）

明明是最简单的一句邀请，周二芬却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洛白鹭看她疑惑不解，便作了一句说明：“我每写完一篇文章，都会请几个朋友到家里小小地庆祝一下。这次的文章能写完，多亏有小姐的帮助，我自然也应当向小姐发出邀请。”

周二芬木讷讷地点点头，仍不敢明确作答：“我好好想一想。”

“好，我期待你能来。”

洛白鹭的语气极为诚挚不似作伪，反倒让周二芬愈发不知如何作答。

相处了这段时间以后，她与洛白鹭之间的陌生感已然消融殆尽，可她仍然无法想象自己跑到对方家中去的场景。

这日从学堂回家的路上，周二芬犹豫良久，还是向青玉提起了此事。

“啊，原来先生已经向你发出邀请了？”青玉稍感惊讶，旋即展颜一笑：“那不是正好？我之前还在苦恼带上姐姐合不合适呢。”

虽然她不记得先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习惯，但顺着往下编就是了。

“可是，我这样去先生家……”

在她说出表示拒绝的话前，青玉先一步开口反问道：“姐姐不想去吗？我看姐姐和先生一块儿工作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原来并非如此？”

周二芬慌忙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我只是担心，我出现在先生家中并不合适。”

“这能有什么不合适的？先生不是说过么？他的习惯就是每结束一回的研究，便要请一次客，邀来感兴趣的朋友吃个饭，饭桌上顺便谈谈最新研究出了个什么。姐姐不是帮先生回忆整理了不少东西？要是到时候先生忘了什么，说不定姐姐还能帮着补充一二。”

青玉为她找到一个必须参与的理由，周二芬听后，小幅度地答了一句：“先生记性很好，不会忘记什么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坚定了自己想要前去的念头。

周二芬并不觉得她能帮上洛白鹭什么。所以就算几个女学生不断追问迎春花纹样的编法，他实在解释不清楚了将求助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她也担心多说多错，没敢开口。

洛白鹭不是会勉强人的性子，见她确实不想说，便不再纠结于此，准备要想个法子将话题引开去。

青玉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截了当地向着姐姐问道：“二姐，你之前给我看的那什么，不就是学了迎春花纹的编法后，自己做出来的吗？”

两名女同学听到她这么说，看向周二芬的目光变得热切又好奇：“这是真的吗？”

周二芬犹豫片刻，还是将一直随身带着的纹样取了出来：“就是这个。”

此二人都是在出游时短暂地同周二芬相处过一阵子的，所以她们知道，这姑娘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常比别人慢一拍，就好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似的。

话说如此，真与她交谈起来后她们发现，周二芬还是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只要耐心等上一阵儿，她就能将你想知道的事儿理清了，详细至极地告诉于你。

好容易解释清楚了迎春花纹的事儿，周二芬生怕她说错了什么，带着几分紧张看向了洛白鹭。

洛白鹭方才好像一直在听她说，没有打断没有纠错，与她对上视线后只是弯了弯眼睛，表达了对她十成十的肯定。

原本郁积在她心底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周二芬想了想刚才自己作答时说的话，也开始觉得回答得还算不错。

一餐饭吃到后半段，纯粹是因为对周二芬感兴趣而向她抛出问题“请教一二”的学生越来越多，她在屋里待得混不自在，总算找到个借口说觉得屋里有些闷，溜到院子里透气去了。

热闹主要集中在屋子里，这时候出现在院中的人并不多，不过周二芬还是碰上了几个，聚在一块儿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他们看上去似乎在说什么秘密之言，她本想避开，却无意间听到对方将她与洛白鹭的名号放在一块儿提起。这激起了她的好奇之心，脚步不自觉地就向着那边过去了。

“所以……那位周二姑娘和洛先生的母亲当真很像？”

“像极了！也不是……不是那种样貌上的相似，是感觉上很像。”

几人又小声交谈了几句，正准备深入交谈时，一扭头却看到周二芬站在身后，几人面上都显出几分惊惶。为首的是个姑娘，压根儿不敢看周二芬的双眼，压低声音语气迟疑地问了一句：“周二小姐，您刚才……听到什么了没有？”

周二芬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在叫自己，抬起头看向来人：“您……是在叫我吗？”

那姑娘看出了她的迷茫，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追问了一句：“周二小姐，您没听到我们说您和先生母亲的那些话吧？”

周二芬歪了歪头，看着她没有作答。

对方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最后说了句“没听见就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二小姐不必在意”，方才带着身边那一小群人离开。

待他们走出去好一段路后，周二芬不自在地摸了摸侧脸，面上露出个浅淡的笑容。

她在心中想着，洛先生这般厉害，他的母亲定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女子，她虽然不可能有一丝一毫比过对方的可能性，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她们竟会有些许相似，还是让她感到几分雀跃。

周二芬不会知道，刚才那一番话，是有心人专门说给她听的。要是她因为此事心存芥蒂，跑去和洛白鹭闹上一场，就是遂了他人之愿了。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青玉和洛白鹭是何时走到自己身侧的，青玉骤然出声，愣是将她吓了一大跳。

“姐？你怎么了？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周二芬扭头看到青玉正想解释，又瞥见了站在她身后的洛白鹭，忙将到嘴的话给收住了：“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园子好漂亮。”

青玉赞同地点点头：“园子确实不错，我方才想问你，刚刚与你搭话的是什么人？他们往另一边去了，我没瞧见长相，看着怎么觉得有些陌生呢。”

听到青玉这么问，周二芬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们的样貌，最终却只能摇摇头，不大肯定地回答道：“我对他们的长相也没什么印象，应该不是今天见过的人。”

洛白鹭眉头微蹙。

不是今天请来的客人，那会是谁？有什么人混进来了不成？

他短暂地想过几点后便将注意转回到眼下，向着周二芬便发出了邀请：“周小姐，今日来赴宴的还有我几个朋友，他们又给我带来了新的材料，我有新的故事可研究了。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若是有，我们仍可以一起。”

周二芬的眼眸一瞬有了光彩：“还是与仙怪有关的么？”

“是的。”

“这次是关于谁的故事？”

洛白鹭略一思索，将刚刚听来有关蝶儿仙的事儿挑出几个重点，说给了周二芬听。

这故事果然引起了周二芬极大的兴趣，再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她直截了当便答应了下来。

自这天起，周二芬往洛白鹭那边跑的次数又有所提升。

有青玉打掩护，周母对于他们二人的往来仍旧一无所知，周大芬是家中最早发现不对儿的，察觉到以后，立刻跑到青玉院中找她问话来了。

周大芬开始在外头做生意后便给自己改了名，她现在用的名字是周致。

见到小妹，周致开门见山便问：“你把二芬介绍给洛少爷认识了？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合得来？”

青玉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哪个洛少爷？”

周致稍将几分不耐烦显露在了脸上：“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城中能让我专程来问你的洛少爷就那么一位。”

“噢——洛先生是吧？”青玉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旋即粲然一笑：“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也许他们的脾性就是很相投也说不定？”

周致轻轻“啧”了一声扭头就走，再没有同小妹废话的兴致。

既然从青玉口中问不出来，她自己去查就是了。

目送着姐姐离开后，青玉暗自叹了口气。

这点耐性都没有还做生意，难怪周致最后会赔到什么都不剩。

真要说起来，周二芬和洛白鹭究竟有没有进展，青玉也不太清楚。

从周二芬每日回家时露出的欢愉笑容看来，他们相处得应当算是很不错，可很难说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步，这种“不错”暂时还无法超脱友人的范畴。

青玉想着，要是没点刺激，两人大概不会继续往下走。

不过这也无妨，既然她有一定的行动自由权，那就该按自己的心意来行事。

青玉没有主动架火，然有些原本与此事无关之人却着急忙慌地将此事办了。

周父已有许久不着家，乍然听说父亲正往家中赶时，青玉便猜到事有不对，话虽如此，她确实想不到周父一回城，便会直奔洛家而去，好巧不巧地还正好堵住了周二芬。

周父其实是被大女儿用一封信召回来的。

他很难相信自己的二女儿竟会和洛少爷过从甚密，但这封信毕竟出自大女儿之手，他便抱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匆匆赶回家中来了。

周二芬确实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父女二人从洛家回来时，周父脸上尽是得意之情，周二芬则是面如死灰，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