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除妖师与后辈（六）

于是，随意地收拾了一点东西后，风望之便跟着华轻雪和青玉二人一块儿上了路。

然后他便后悔了。

出发之前，他并没有想到，平时总是冲着人笑、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华轻雪在对待修炼一事时，会严格到这般地步。

他记性还算不错，针对不同妖物的除妖阵法，他只花十天的时间就记了个大概，只是有些细节把握得不甚明晰。但师父跟他说过，这不要紧，虽会对阵法所具有的效果产生影响，问题倒不大，他只要多练习几次，总能彻底记清的。

可华轻雪却不这么想。

她要求风望之在下手时能做到一气呵成、准确无误，要是一遍不成，就再画一遍、十遍乃至百遍，就算一天只能画好一个阵法也成，总之，既然开始学了，那就不许有瑕疵。

最开始练习的那几日，他整个手腕都疼痛发酸，不得不在睡前想法子热敷按摩一下，才能稍微缓解一二。

被华轻雪带了这一阵子后，风望之再去看青玉，都会觉得她是个慈眉善目的好师姐。她只是看上去待人冷淡，实际却是个极热心的人，华轻雪逼他逼得太紧时，她还会适时出声提醒，让前者点到即止。

将驱除低级虎妖的阵法花了九九八十一次后，最后最复杂的那一笔，风望之仍旧把握不住。

他手腕疼得厉害，实在捏不住画阵法专用的桃木，一不小心将它摔在了地上。

在华轻雪出声说话之前，青玉轻咳两声，抢先开口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风望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眼中闪着灼人的光芒，像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诶？”华轻雪扭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些许不解：“可是只到这种程度的话……”

“到这种程度暂时足够了。”

青玉的态度太过肯定，让人下意识觉得她有什么重要盘算似的，华轻雪沉思片刻，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也罢，既然青玉你都这么说了，今天就这样吧。”

华轻雪没有专门掩盖情绪与心思，所以风望之一下就感觉出来，她对眼下的状况还不够满意。

他看着自己刚刚画下的阵法，看着完全画反了方向的最后一笔，忽地生出许多不满来。这不满当然是奔着他自个儿去的。

青玉觉察到他的想法，走到他身旁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已经完成得可以了，轻雪生性对人严对自己更严，正常人按她标准的一半程度来要求就可以。”

风望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将她真诚的劝告听了进去。

听到这几句话的不止有他，还有华轻雪。

她望着青玉，歪了歪头，心中有些不解。

这种程度，怎么能叫要求严格呢？

可见青玉表达得很肯定，华轻雪无意识间便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

这种怀疑的影响持续到了夜里，她上床休息前，还忍不住扭头问了青玉一句：“我真的严格过头了吗？”

青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包含了许多未尽之言。可青玉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躺下倒头就睡。

这态度……倒是让华轻雪更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披件外套就向外头走去。

有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她就会出去画画阵法、练练刀，顺道理清思绪。

她们来的这地方有之前除妖时认识的老熟人，对方愿意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院子租给她们暂用，直到此次任务完成之日。

让华轻雪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在院中看见风望之——

他正握着方才那桃木，于月光下苦练阵法的绘制方法。

她没有打扰他，稍稍放轻了声音，然后她便瞧见他一气呵成地画完了今日学的那阵法，虽然手有些发颤，画出来的成果不是那么好看，但确实一笔都没错。

华轻雪略一挑眉，真诚地表达了赞许：“画得不错。如果之前不是一直练习让手过于疲劳的话，应该能完成得十分完美。”

风望之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讪笑出声：“让师姐见笑了。我的水平……一直都没什么长进。”

他之前总觉得，华师姐对他的态度严厉过了头，今日听青师姐那几句提醒他才知道，原来华师姐待她自己比这更为严苛。

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华师姐为目标，那这点苦，他自然得吃。

华轻雪笑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华轻雪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变样，似乎是被回忆中的什么事儿困扰住了：“其实……在你之前，爹也让几个弟子跟着我走过一段时间。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我身边待超过十天，我想我……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

有过亲身经历的风望之自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点破。

“总之，之后我会仔细想想该如何安排你进行练习的进度。严格要求当然也很好，但是，找好自己的步调也很重要。”

华轻雪做出让步后，风望之反倒不乐意了。

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师姐这么体贴，我很高兴。可我也有自己的目标，所以还请师姐继续按照原本的方式训练我。”

“你确定吗？”

“我想……大概是确定的吧。”

回答时，风望之用了点技巧，很巧妙地掩盖了心底那抹微妙的迟疑。

华轻雪粲然一笑：“那好，明天的除妖重任就交给你了。以你现在的水平，应该很轻松便能完成此事才是。”

风望之背在身后的手因潜意识中的担忧不受控制般微微一颤，他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应了声好。

已经准备入睡、却硬生生被系统喊起来的青玉看完这一切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这点剧情似乎不值得她牺牲睡眠时间特地跑来围观。

看来她有必要和系统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教会他合理分辨事情的重要程度。

青玉赶在华轻雪回来前躺回了被窝中。闭上眼睛前，她瞥见挂在华轻雪嘴角一抹浅淡的笑意。

成吧，至少这个夜晚也不算毫无进展。

第二日青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睡眠不足带来的后续影响，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一些。

不过么……

华轻雪和风望之看起来比她还困，这让她稍稍平衡了一些。

华轻雪看看青玉又看看风望之，努力忍住打呵欠的欲望，好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这就出发了。”

青玉和风望之先后应了声，从他们应声时的音量，就可以看出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华轻雪扫了一眼后，风望之慌忙端正了态度，仔细确认过自己带上的东西并无遗漏后，他向着前者笑了笑：“师姐，东西我都带好了。”

“好，那走吧。”

到达此次任务的发生地后，风望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姐让他来做事的理由所在。

好巧不巧的，这次要除的妖，正好就是虎妖，而且是只极度虚弱的虎妖。

他们赶到那远离城镇的小山村已是半天后，进一步找到来信所附的地址则更费功夫，因为那地方在山村后方的半山腰处。

那是个不能容纳三人同时通过的小洞穴，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缩在洞穴外的树阴处。

年轻人躲在暗处观察了他们好一阵子，好容易确认了她们是自己要等的人，这才敢从暗处现身，用极轻的声音问她们道：“是……是华轻雪姑娘吗？”

华轻雪点点头，又担心天色太暗那人看不清自己点头的动作，忙出声应了“是”。

他走到几人跟前，带着他们便往洞穴中走：“几位请跟我来。我叫杜五，就住在山下那小村子里。这虎妖，我大概是三年前认识的，初见时它是人的样子，我们便在那时交了朋友，可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不需要杜五进一步说明，几人已经能猜到了。

出现在洞穴深处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虎。

里头还准备了几支火把，杜五将它们点燃后，洞内的一切都变得清楚起来。

察觉到有外人侵入，白虎警告似的发出几声低吼，直到杜五安抚性的轻轻摸了摸它，它才冷静下来，不再做无谓的示威。

华轻雪一眼就注意到，在白虎的后腿处，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虽然做了些处理，但它仍在恶化。

她向着风望之眨了眨眼睛，后者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上前去检查白虎的情况。

妖力不足，是眼下它身上最严重的问题。因为妖力不足，它无法维持人形，只能以本体示人，并在此情况下为人所伤，后腿的箭伤扎得很深，使得它妖力消散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做出自己的判断后，风望之先看向了华轻雪。被后者鼓励的眼神所感染，他定定心神，开口同杜五解释道：“你这位朋友，在人间停留得太久，继续这样下去，它不出一个月便会死。想要救它，只能将它送回到妖界去。”

此言一出，杜五微微变了脸色。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过白虎的头顶，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应道：“好，一切便拜托几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