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这是,遗书”和光捏住空白的信封,心脏不禁紧缩。
菜瓜戳了戳覆盖邮戳的阵法,“非写不可”
“天曜大战的传统历来如此,即将上战场的修士总有一两个重要的人,不留下几句话就死在战场岂不惋惜。”西瓜师叔俯身案边,一手挽袖,一手执笔,勾划参战弟子的力量和法术。微垂眼皮,面色平静,颇有些儒士的风雅。
菜瓜面色愈加苦恼,极为不情愿。
西瓜师叔又解释,“遗书主人死了,邮戳的阵法才会破开,内容才会暴露。你活着回来不就行了。”
西瓜师叔案桌一角,静静躺着一枚信封,还未开封书写。
和光淡淡问道“师叔留书给谁”
“首先,我没有死在战场的打算。若要留的话,就留给”
和光若无其事撇开脸,心脏停了一瞬。菜瓜好奇竖起耳朵,直直盯住西瓜师叔。
一滴墨水滑落笔尖,透过纸张,晕开由深及浅的黑花。
“骚非吧。”
菜瓜惊呼,“明非师叔平时看不出你们感情这么深厚。”
和光哼笑一声,“同入执法堂,共事多年的情义,能不深厚吗”
西瓜师叔抬起眼眸,含笑看她,“哪儿的醋坛子漏了,快把师叔熏死了。”
和光咬牙切齿道“菜瓜别放屁了,酸死师叔怎么办。”
“我没”菜瓜刚要反驳,和光狠狠踩住他的脚背,使劲碾了碾,把话塞回嘴里。
西瓜师叔笑着摇头,“多年前,我和骚非初入执法堂,我手里没什么钱,总是坑骗他的钱玩乐。这么多年了,我忘了还他,他也没开口要。我若没能回来,一身财产也没处用,索性送他算了。”
菜瓜突然抬头,眼神一亮,“是哦,还有遗产安置问题。前些天完成疏狂界的天魔绞杀任务,还清赌债,手里还剩不少钱。”
和光问道“你打算留给谁”
菜瓜想了许久,整张脸皱起,挠头道,“师父、师兄、杀戮禅交好的兄弟们都上战场,真有遗言嚎两嗓子就行。我那点子钱,他们也用不上,要不捐了算了。”
菜瓜暂时想不到,扭头看向和光,“大师姐,你的遗产留给谁”
和光咳了咳,艰难说道,“我的遗产是负资产。”
菜瓜道,“啊”
“我还欠人好多钱,留遗产也是留欠条,还是不要祸害别人。”
菜瓜又问,“那你的遗书打算留给谁”
和光下意识看向西瓜师叔,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心头一颤,迅速收回眼神,脑海浮现许多人的脸。
“师兄,师父,多肉,八哥,明非师叔,观邪师叔,秀丽,小五,残指,王御剑”
和光念一个,菜瓜扳一根手指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好多,大师姐太花心了。”
和光捏着下巴,皱眉深思,“对了,还欠残指好多钱,估计不够还。要是战死,家属名单记上残指的名字,烈士抚恤金应该够了。”
西瓜师叔甩笔砸她脑门,“别想这么多,活着回来就好。”
漳州界,无相魔门,第九洞天。
洲一俯下身子,两只硕大的眼睛贴住下方的菜瓜,“给我”
菜瓜点头,递出遗书。
洲一伸出两股魔气,化作小小的手指头,轻轻夹住遗书,上下翻转,不停打量。
菜瓜挠挠头,“实在想不到人了,还是给你吧。”
路掌门感动地抽抽鼻子,擦了擦眼底,“真是个好孩子,临死还想着我们洲一。洲一,还不快谢谢人家。”
韩修离冷淡旁观,心思神游天外。上战场前的遗书,光也要写吧,她会留给谁不,活着最重要。回到坤舆界好几天了,她怎么还不来找我她应该很忙吧,每日训练,还要锻炼其他参战弟子。还是我去找她吧,最近糕点铺推出草莓口味,正好给她送去。
“这啥啊”洲一嗅了嗅,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下信封。
路掌门连忙拦住,解释道“别乱吃,会拉肚子。一个月后菜瓜要上战场,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心里惦记你,留封遗书,宽慰你的心思。”
“遗书”洲一红灯笼的眼珠子闪了闪,语气兴奋不已,“我知道话本经常出现,将军战死疆场,公主拿出遗书,看着看着就掉眼泪。还有病死的书生,红袖招的姑娘以面洗泪。”
路掌门纠正道“是以泪洗面,算了你开心就好。”
洲一的眼珠子流露嫌恶的情绪,“那些情人感情深厚,才会留下遗书。瓜瓢子是男人,我姑且也算个男人,感情深厚什么”
菜瓜定定地看着它,“见识浅短,不是只有男女才能感情深厚。”
路掌门点头,“对对,菜瓜教教它。”
“男人之间也行。”
路掌门继续点头,“兄弟情。”
菜瓜道“当年我在红袖招卖屁股的时候”
“你什么”路掌门猛地瞪大眼睛,声调都吓变了。
“女人看上我,男人也看上我。”
路掌门试图打岔,“我怎么跟不上你们的话这就是代沟”
“有个欢喜禅师弟表明情义,想和我共度。”
“哦”洲一起了兴趣,凑近脑袋,语气雀跃,“仔细说说,男人和男人怎么度”
“够了够了”路掌门挤进去,分开两人,“不要教洲一奇怪的东西,它还是个孩子。”
洲一道“两万岁,比你十八代祖宗都大。”
路掌门敷衍道“行行,换个说法,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洲一脑子里塞,那儿不是垃圾堆。”
洲一哼声,“这还差不多。”
路掌门扭头问菜瓜,“怎么想到把遗书留给洲一”
菜瓜挠挠光头,有些不好意思,“洲一教我许久,勉强算半个师父。而且所有训练我的师门长辈之中,它对我最温柔。”
“温柔每天带你玩蹦极的那种”路掌门回想杀戮禅的训练场景,立刻收声。行吧,比起杀戮禅游三途川爬奈何桥,洲一确实温柔多了。
路掌门看着洲一,用两个傻子都能明白的方式解释道“总而言之,菜瓜把遗书托付给你,说明他很喜欢你。就像话本写的那样,陪伴多年的师徒情,两个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仅此一份的友情。”
“友情”四周的黑雾凝滞一瞬,第九洞天的酷寒顿时消解,温度陡然上升。洲一摇摆身体,脸庞的黑雾渐渐泛粉,“我们是朋友”
菜瓜重重点头,咧嘴大笑。
洲一蓦地背过身子,身体黑雾动荡许久,才慢慢平静。它又转过身来,小心翼翼捏出遗书,“那我打开看看。”
黑手指头点点邮戳,阵法轰然碎了。
菜瓜哗地吐了一嘴血。
路掌门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急着给菜瓜疗伤,一边给洲一解释,“遗书要等人死了才能看。你就不能多等一个月呸呸呸,乌鸦嘴,我也被你们带蠢了。”
洲一哼声,“不就几口血补回来不就成了。”
庞大的身体分出一根拳头大的黑柱,哐地塞进菜瓜嘴巴,魔气哗啦哗啦往里灌。
菜瓜满眼通红,涨得脖子都红了。一身修为,噌噌往上飚。不过多时,就飙到元婴后期。
路掌门赶忙切断,“够了够了,心境跟不上。”
菜瓜咳了咳,摸摸丹田,伤好了,修为也高了。
洲一语气得意,“这不就行了,遗书呢,能看了吧。”
菜瓜道“都打开了,那就看呗。”
洲一欢呼一声,分出两根小指头,火急火燎扯烂信封,砰地一声,信封炸开,倒出许多东西,塞满小半个洞天。
一地零食和话本,都是洲一只在书上见过却从未尝过的食物。至于那些话本,一部分是以前话本的后传,一部分是新出的。
菜瓜难为情挠头,“你经常唠叨没什么人来,来了也不带见面礼,我就想着给你买点东西。我手里钱不多,都砸在这儿了,应该够你看几十年。”
洲一没回话,两只眼睛红得发亮。洞天的魔气缩紧,气氛逐渐凝重。
“至少这几十年,你不会无聊。”
“谁说我无聊。”洲一粗声粗气吼道,“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我还差这几堆破烂”
黑风呼啸,魔雾沉浮,两只红灯笼一闪一闪、忽明忽灭,最后啪地一下灭了。洞天彻底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得洲一的声音,沙哑得有些瘆人。
“遗书,我撕了,所以不算。”
菜瓜问道“什么不算。”
“你没写遗书,因为没写遗书,所以你不能死。”
路掌门嘟囔道“逻辑绝了。”
菜瓜道“那我再写一份。”
“不行。”
“为什么”
红灯笼啪地亮了,红光更盛从前,“你不必写了,因为你会活着回来。一个月,我会把你调教成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元婴期。”
菜瓜睁大眼睛,“真的吗”
“我可是天魔,还能不信我”
“快快,咱们快特训。”
路掌门撇开眼,无法忍受两个傻比的对话。转向韩修离,心更累了,在场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他狠拍韩修离后脑勺,把他拍回神,嘱咐道“接下来一个月,菜瓜会常来洞天,我事务繁多,没法看顾他们,就由你带他进来,用掌门玉印打开大门。”
韩修离愣愣点头。
路掌门叹口气,摸出掌门玉印,犹豫再三,交到韩修离手心,不舍地拍拍,郑重道,“别丢了啊。”
“哦。”
路掌门再三强调,“真的别丢了,很重要,比你的脑袋还重要。也别和万佛宗掌门玉印放在一起。”
“放在一起会怎样”
路掌门想了想,嫌恶摇头,“大抵是世界末日。”
作者有话要说菜瓜没什么重要的人,遗产捐了吧。
留守“儿童”洲一呜呜呜,原来你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