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
“曲非汶~非汶~”
曲非汶睁开眼,见敔笙正在眼前,正欲叫出来时,又猛然收回了声音。
此刻天还蒙蒙亮,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还淳呢?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
“小妹现在在城外丛冢……”
“她死了!”曲非汶惊呼,瞪大了双眼,本就清瘦的骨骼一瞪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给凸出来。
敔笙扬手就往他身上狠狠一打,“说屁!长公主府上有皇家暗卫,受了轻伤而已,昨夜,她已经见过陶太傅了。”
得知楚归荑没事,曲非汶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道:
“陶先生说,唯有科举一个法子?”
“是啊,你好好准备,小妹明白了,秣陵的浑水最好别让你沾染上,所以让我留在这儿等你醒来告诉你,走了~”
敔笙说完,潇洒地转过身,不给曲非汶下一句话出口的机会。
天已大明,楚归荑一片坟地上为数不多的活物,天气仍是分外寒冷,帝都的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
极目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土堆,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候的馒头,而里面大都埋的是死刑和庾毙的人。
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闪现着一个绿意公子,身量极高,往这边来,正是敔笙。
“怎的回来得这么早?”楚归荑捂着伤口问道,声音自己没听出来多虚弱。
敔笙可听得心惊,突然冒起了汗,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头上都冒出蒸汽来。
“不是伤得不重吗?怎么这样了!”话语字字之间都可见焦急。
楚归荑拍拍敔笙的手,称无事,“就是昨夜在这里待着做了几个噩梦,说说那三和夜巷吧~”
楚归荑与敔笙昨夜见陶培之,陶培之便提醒到帝都三和夜巷里的楚绪,如若楚归荑要去科举,虽说那科举是男女不限、姓名保密,但还得先过院试乡试,那一纸举人凭证方可参加国试。
而那楚绪便是陶培之让楚归荑去找的人,具体再问下去,陶培之却不说了。
“怎么进去我打听到了,你真没事儿吗?”
楚归荑点头,自她来到云泽大陆便从没做过梦,没想到一做梦时机选得如此不好,梦还是噩梦。
晦月山
晦月山虽是名为山,却常年被乌云所笼罩,生活在里面的人都像是阴沟里的虫子,终年却见不到太阳,杀人买凶,各样肮脏的手段拢聚了一大笔财富。
山巅之上,黄金银饰在幽暗地发着光亮——原来那姑娘被苏斩梦派人接回来老巢,此刻,正为苏斩梦煎药。
“怎么肯吃药了?”
来人身着艳红,肆意乖张,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似乎在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走进些见到二人,眼神离合,乍阴乍阳,见不到那姑娘的正脸,对上苏斩梦那一双正与闭合的晦暗深沉的双目,却是眼含泪光。
“兄长怎么舍得回来了?是天下神医当得无趣了,回晦月山当鬼医了~?”
苏斩梦闭着眼睛,美人环伺,争相服侍,千万般的媚态,只待苏斩梦睁眼时一看。
“听说你近来在喝药,我回来给你调养身子。”回来的人便是楚归荑的师傅——姜灯舟,苏斩梦亦或是称作江离昧的哥哥,苏幻旼。
“他倒是你的人了,难怪最近见不到他,原来跑去药王谷通风报信了~”苏斩梦说着,缓缓睁开双眼。
个个美人儿都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身子前倾,似乎要奉上□□。
苏幻旼此时不像在楚归荑面前那般活跃,他将头转向一边,罕言寡语,变得安分随时,良久,开始仔细打量起那姑娘,忽然一惊——“你……!!!”
“怎么样?像极了吧……”苏斩梦推开贴在他身上几欲求欢的美人儿,一步步走下台阶,到那姑娘身侧,一把搂过,“仙儿,呵护好你这张脸~”
“你还是放不下……”苏幻旼低头自语,脸瞬间变得煞白。
苏斩梦不多避讳,啃食这那仙儿姑娘的脖颈,不多时,已将她腰肢弄软。
正觉得情到浓时,却将仙儿一把推开,毫不留情。
“怎么?不教训我了~?”苏斩梦一脸的浪荡不羁,摆出一副找抽的神情。
苏幻旼师傅当久了,脾气也小了,并未随了苏斩梦的愿,沉稳的模样严肃地说道:“该好好谈谈了……”
“奇了~”苏斩梦说着,摆摆手,一众衣着惹火的美人和仙儿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二人——
“怎么?这师傅当久了,知道教训人要给留面子……兄长开始吧~”
苏幻旼刚从药王谷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受着他的臭脾气,但终究是亲人,话也不敢说重。
“金羽阁来找过我,当年……晚了一步,你现在身子可好?”
苏斩梦听后冷哼一声,道:“好得很,起码没吃那一半不老药,现在尚能生育~”
苏斩梦话中藏着讥讽,时隔十五年,他才终于拆开了葉启晗当年给他的书信,其上写道——
“……两药入体,长生所需代价便是无嗣……”
苏斩梦这才了解了一部分真相,现下,他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苏幻旼不能生育,就是个没种的男人吗?
“你知道……了?”苏幻旼声音略微沙哑,不过,现在有无子嗣已然不重要了。
“当年兄长和葉启晗渡舟蓬莱为我窃药……谢了~”
余下,两人,明明是亲兄弟,却像是有着万千隔阂,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入夜,楚归荑和敔笙探着三和夜巷而去。
三和夜巷在帝都护城河之下,起初不过是一条小地道,到后来,街头的地痞流氓、失意的文人墨客不断汇集,地道被不断开凿、延展,也像晦月山一样,做着黑市买卖。
“公子~可要带路或是介绍买卖啊~?”
一进三和夜巷,便出现了一个浑身烟味儿,面色黝黑的驼背老头,发色因头发稀少看不出是花白还是全白,因此估算不出准确年纪。
“二位公子长得俊呐~赏我一口饭吃吧~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再不吃点儿,撑不到明天咯……”
敔笙见他可怜,给了点银子,不多。
可那驼背老头猛然跪下,“谢谢谢谢!大善人啊~”
他抬头,楚归荑在他眼里看到的全是为钱财的欣喜,不多理会,只觉得心中被刺上一刀,可难道不该是厌恶吗?
第一感觉总骗不了人,心痛就是心痛,厌恶就是厌恶!
“老伯,我们找人,此人名叫楚绪。”敔笙俯下身,与那驼背老头一般高地说着。
那驼背老头恍然,“哦~哦哦!找他租那一纸举人凭证出去炫耀一番吧?哈哈哈~来吧,来吧,跟上~”
那驼背老头看着敔笙的眼睛,目不失焦地说着,满脸油光与笑意。
说完后,走在前面带路。
空气愈发闷厚,许是再往里面氧气不多了,周遭商贩也不多了,叫卖声也小了许多……
到一处低矮的土洞前,那驼背老头停下,食指放在干枯的嘴唇上,示意噤声。
一块发着霉的破布盖着土洞,那驼背老头低声道:
“这楚绪啊,当年也是世家公子,稍有风骨,一般人,他啊,不租!容我先进去说几句、说几句~”
正当驼背老头准备掀起破布而入时,里面竟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吟咏之声——
“颛顼断天梯!众生无明、无德、无道、纵欲,必然人神分流,寒贵对立……对立啊,对立?圣人?哈哈~圣人、圣人燃光,凡尘孕鬼,孕鬼……光影同行!哈哈哈哈~哈呵呵~”
楚归荑分不清是由乐转悲还是怎么,只听见那驼背老头掀开破旧的布帘,“楚公子啊~!好文采!好文采!”
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楚归荑转过身,回看着过来的一路,饿殍乞食、断手卖物……一切,皆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如此孱弱。
不一会儿,那驼背老头手中捧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楚归荑正准备接过时,他却一把收了过来。
“公子,带路是一回事儿,中间介绍又是另一回事儿了~”驼背老头说完,眼中净是财色。
敔笙不觉这天下竟有如此龌龊之人,顿时把那可怜之情一扫,正准备动手,楚归荑却对她说道——“给他。”
接过那一张皱巴巴的纸张在,上面写着——
楚绪,科举完善之际,七岁考取童生,同年学政巡回案临考场,提名案首,十岁秋闱,贡院桂榜解元。
楚归荑将那纸张交给敔笙,道:“如若当年楚氏不退隐,三月杏榜会元、金榜三甲,他少年公卿也说不定。”
“他现在才三十出头,老家主不是说……”
“咳咳!”楚归荑打断了敔笙的话。
那驼背老头也拿着钱识趣地走了,二人挑起那发霉的破布帘子,鹰觑鹘望,没有见着一丝光亮,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敔笙打了个火,才见到个人影,“喂!楚绪、是吗?喂!”
那人影不动,也没有什么声音回应。
“秣陵楚氏,楚归荑,字还淳……”
“秣陵楚氏,楚敔笙,字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