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一惊,咬住了嘴唇。
他却关怀的一笑,眼中盛满了一船的湖光山色。
“你要是不肯说也没关系,谁没几件藏心事?我也不是非要你说,只是想你不要因压抑自己而憋坏了身体——仅此而已。”
他笑过之后,低头去看船边漾过的流水。
她垂头深思,心中谢过他的宽厚。但是眉头又是一紧,一下子又被他看穿。
“你看你又来了。”他道:“多愁善感可不是个好命数——笑一笑好不好?”
他的手在不禁意间触碰到她的头顶,轻轻抚了两下。这叫她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答他。
最后,她只就说出一句:“仙君,多谢你。”
他笑意更深了,眼神比这水中的柔波更加澄澈。
他朝她轻嘘一声:“没什么好谢的。还有,在这里不要再喊什么仙君长仙君短的,我本姓姜,名青未。想必你可能早有耳闻。”
她点了点头,尴尬地一笑:“我只是一个侍女,怎敢直呼您的名讳呢?”
他看着她,上前关切的帮她把肩上的一片树叶摘了下来。
她此时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就在她的眼睛的两指之外。他说话的时候,喉结涌动,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他端正坐好,端详着那片树叶。
“不要说你喊不出来,如今敢这么叫我的人屈指可数。在这百年间,因为没有人提醒我,我也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她见他的眼神有些苍凉,听他轻轻的念道:“我等着你唤我的那一天。”
这话什么意思啊?她一时失神。
渡船碰岸,流水便轻轻的一颤,水波荡开,心旷神怡。
船夫大哥憨厚的擦了擦汗,说一句:“往前走一里路就是你们要找的集市。这里的集市不如留文都城那样大,但是该有的都有。”
苏湮颜随即谢过他。
但在他们迈步之前,却被船夫给唤住了。
“那位小哥!请留步哇!我见您举止不凡,想必定是仙门中人,不知您是在哪里修道啊?”
姜青未微笑着落下一句:
“我是明觉山洪台仙君府中的门卿,大哥今后大可去明觉山讨要渡船钱,洪台仙君他必会全部报销。”
那船夫很是高兴,心想今日就算白干一场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苏湮颜却跟在他后面捂着嘴笑。
“为何非要说是洪台仙君府上的门卿呢?”
他却说:“坐船不给钱这种事,就应该算到洪台仙君的头上去。”
她笑得更欢:“你对他很有意见吗?”
他笑着说:“洪台仙君大名鼎鼎,誉满仙界,人缘更是通达八方,我只就顺便沾他一点光,也不枉与他相识一场。”
他们走过一条田间小道,周围的人烟便多了起来。
这时,一个在这鸥歌岛上土生土长的牧童,牵着一头牛从他们身边走过。他觉得这一男一女甚是稀奇,于是便多看了他们好几眼。
此时她的眼里容不得别的景物了,自顾自眯着眼笑。她坏笑着:
“我觉得,洪台仙君他只有那撇小胡子有点性感,还有他手拿着扇子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风流——可要论别的气质,跟您可是差了一大截!”
他却眼睛一眨不眨的朝着那只尾巴一甩一甩的肥壮的牛,一直看到那头牛撅着屁股走远。
然后他面上露出新奇的一笑:“你这个话我很爱听。你要是再夸一夸,我就更高兴了。”
于是她就正经起来:“依我看,像洪台仙君那样的,不能算是真的风雅——因为他只有皮肉,没有风骨啊。而且,我那日还看见了夜坤仙君,带着香风一阵从我跟前带走了过去。我私下以为,他虽举止优雅,但是行动也太过阴柔,而且您不觉得他连说起话来也叫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吗?”
“这样的么?听多了其实也还好——”他颔首一笑。
见他听得新奇,她就说:“还有呢!“
她见路边有朵漂亮的菜花就顺手采了下来,她望着白云,嘴上继续道:
“你看,那普华仙君被捧得多高?他虽行止端严,但他只要眉毛一横,谁的话都不听,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还有,我上回也见过凌峰仙君路过那承天大殿,他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昂首阔步,傲视四方——他一狂起来,可是六亲不认啊!你说谁敢去招惹他!”
他听她这样评价他们,竟然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自以为自己哪里都比不过他们,也不敢与他们抢风头。但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样的,岂不是更加拙劣不堪了?”
苏湮颜咋咋呼呼的朝他摆手:“非也!”
她毫不夸张地夸赞:“瞧您这身段,这气质,您要是往他们中间一站——那叫一个谦谦君子,润而不腻,清旷不张,到时候保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您,而忘了他们了!”
他却很认真的说:“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他收住了笑意,随便举了个例子:“你看我师弟琼舟尊者那样的,他天性单纯,活泼开朗,多招女子的喜欢,所到之处几乎是人见人爱。他那性子就比我好太多。“
苏湮颜惊讶:琼舟尊者那样的又色又坏的,还能叫天性单纯吗?于是她激动得一把丢掉手上那一朵刚采的菜花,面上露出一个奸臣一般的微笑:
“众人喜好不同,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相比的!望您不要妄自菲薄,要是像您这样还嫌不够的话,叫别的人怎么活呢?”
听到这里,他侧过头来看她一眼,眉目如画。
他悠然的迈着轻快的步子。
“其实,世上本无美丑,所有人都皆为血肉之躯——只要,有人喜欢就行了。“
她嫣然一笑,觉得他说话的声音甚是悦耳,于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步,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前面就是鸥歌岛的集市了。她站在他的身后,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这一路上的见闻是何等的有趣,一切的景物质朴而又新奇,就像乱花渐欲搅乱了视野,不给她一点忧虑的时间。而此时,他倒不像是什么明觉山的仙君,她也不是什么魔界的卧底,这一路就只有简单而自然的交谈,就只有两个普通人而已。
集市的人潮在眼前涌动起来,步入其中,不久就看到前面有一间客栈。
可是她却不禁遗憾地叹气来:“我们没有钱住店啊!”
他仰头一望那客栈,思索了好一阵,心里道:“怎么她这么快就嫌我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