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唇角轻启:“灼谦,到里面来坐。”
陈灼谦走进去,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他将公主送来的盒子也一并放到桌子上。
他也不急着介绍,而是先报告说自己已经把这几天该温习的书全部读完了,可以任由师父抽查。
姜青未将脸转了回去,他依旧是面向屋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只听他语气浅淡地吐出一句话:
“今日我就不考你了,看你这些日子格外用功,从现在起就给你两天时间休息休息。”
陈灼谦闻言喜出望外,“真的?!”
他继而眼睛一亮,笑容也渐渐在脸上显现。
他心想:他师父今日居然肯给他放假了,实在是难得!他这会儿心里正琢磨这一会儿去哪里玩耍好,但一时间又因为涌进脑里的地方太多,于是便又贪心的觉得两日时间还嫌不够。
而紧接着,他突然又想起了公主给的盒子,于是就将它拿了起来。
他捧着盒子,顺便还故弄玄虚地卖起了关子:“师父,徒儿给您带了一样好东西!”
姜青未这才将头回过来,他侧目的时候,看到了他手里捧的这个盒子,便他好奇地发问: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陈灼谦一边解释,一边又将盒子递过去,说:“这是天庭公主殿下送来的。”
姜青未伸过手去,在端了端宽大的袖摆之后,他接过那只盒子。
他将那只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看见里面装了七只精致的糖心糕团。甚至,他还看见在那糕团上面还有用红糖印的花,每一个都印着不一样的花,精致而讲究,无可比拟的精细。
陈灼谦便解释说:“我听公主身边的侍女说,那都是公主亲手做的。”
姜青未看着这些做工细致的团子,脑海里的不由自主地闪过的,确实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
他叹息:“果然,她们女孩子,都喜欢做这类的甜点。”
他默默自语,心头却又蒙上了一层苦意。
而陈灼谦看到那糕点,二话没说就开始夸道:
“看来,公主殿下不仅雍容端庄,而且还蕙质兰心——她身份那样高贵,如今竟也能沾这阳春水,为您亲自下厨,可见其一片心意啊!师父,如此秀外慧中,且又体贴入微的女子,真是我的好师娘啊!”
这“师娘”二字一出,听得姜青未便愣了一愣。
同时,陈灼谦也愣了一愣。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如今有些后悔说出这两个字。
于是,他便尴尬地为自己打着圆场:“真好!这世间竟有像公主殿下这样完美的女子!师父,您今后一定有福了!”
然而此时,姜青未已经没有在听他说的后半句话了,在他脑海中,某个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愈的生动起来——
然而,那个人越是生动,他就越是出神,直到陈灼谦问了一句:
“师父?”
他这才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地回了一句:“好,甚好。”
他不紧不慢地将那盒子盖上,陈灼谦见状便站了起来,说:“那——师父,徒儿我就先告退了。”
他点了点头,陈灼谦便退了出去。
而在他退出去关上门的时候,他又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说错话感到十分懊恼。
想当初,那个圆圆姐姐在的时候,她做的饭菜总是非常好吃,可如今,不管别人呈上什么山珍海味,都已经比不上当初她做的那种口味来得香。
虽然说,他也知道当初的那个圆圆姐姐身份十分可疑,但是他更看得出来,他师父对她确实是动了真心。既然他师父都这么喜欢她了,那他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几乎完全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准师娘了,然而最后——
最后很可惜,她死了。
于是就在方才,他师父看着公主送来的点心,一定感慨万千。他虽然嘴上说的是“甚好”,但是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师父那时心里在想什么,陈灼谦猜都能猜得到。
不过,他也只能叹息一声,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这个清新淡雅的茶室又重新回到了宁静。
姜青未将那只盒子放好,面朝着园子外面坐了下来。
在他的走手边,是一叠文书,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份。
那些文书与往日不同,他们色彩缤纷,有的糊着金箔,有的则是用上好的丝帛书写,里面字迹更是龙飞凤舞,每一卷都是一幅上乘的书法。
当然,这些文书并不是什么,这些都是留文国的名流们给他送来的祝贺与欢迎的信件。
在那些文书上面,无不写满了祝福的话,这些名流们,用他们那卓然的文采,几乎就快要说尽世间之好物。
同时,他们还又用华美的辞藻将他盛赞一番,那些词意浮华而昭彰,甚至还恨不得将那日月,天地,大海都给比下去,让他见了也觉得耳目一新,自愧不如。
他看着那些缤纷又光鲜的信笺,心思有些恍惚。
于是他偏过头来,却又在这晨光铺满的地上,看到了自己那落寞的影子。
方才那些文书,他都一一看过了。这些留文国的这些贵族与大臣们,他们无不将自己的诚意写在这些贺词之中。
他们的那些大段大段的譬喻,还有那些成篇累牍的赞颂,几乎每一行字都想着法子要开出几朵花来。
然而,他最后也只是地将那些东西堆在一旁,仿佛那些工整的溢美之辞,没有一句是跟他有关的。
他有时会想:文字的作用,有时的确能让人获取智慧;然而在更多的时候,它们却只是人的奴仆而已。
你就看看它们,它们是最卑微的奴仆,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接连排列起来,像是一排一段地向着人敬礼——他们看起来多像一场气势恢宏的礼赞啊!
而历来的那些文人墨客们,他们若是喜欢某个人,向来就只会一个劲地把一些美的词语往一个人身上堆,把所有美好的比喻与一个人联系到一起,仿佛那样就可以使之升华——
然而,那人本身真的是那样吗?事实本身,真的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