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沛阳仙君贴在地上,露出被烧毁的半张脸,他脸色苍白,然而他的嘴巴却还在巴巴地动着,好似有话想说——
姜青未于是朝他走过去,蹲下来想听他讲的是什么话。
只听,他艰难地吐出这么几个字:
“我调查过你,知道你勾结魔界……那个女子……她的亲爹其实是……”
沛阳仙君用最后的力气讲出了这么几个字,却意犹未尽。
姜青未听见这话,仿佛被击中了要害似的,如芒在背。
在震撼之余,他这话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倒很想听听,他此刻还能够讲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他便凑上去细细听,可那沛阳仙君却突然坏笑起来,表情狰狞:
“我且告诉你——”
猝不及防之间,一道刀剑的光影飞快地闪过!
说时迟那时快!
姜青未只觉得手上一痛——而当他立刻就往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却见自己的手臂,已经被这个沛阳仙君突然拔出来的匕首划伤了!
原来,这个沛阳仙君——他即便是在如此重创之下居然仍留有力气,以至于要拔出藏在自己靴子里面的匕首来刺伤他!
那匕首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鲜血立刻就沾染他的白衣,格外地触目惊心,这使他愤怒地几乎是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然而,这个将死之人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多了,他只能苍白地笑起来,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由于他在之前使用的“诛天神灭”功法还未完成,于是才得以苟延残喘到现在,他没有就此甘心地断气,反而还蓄了力来刺伤他——由此可见他的执着。
这时,沛阳仙君那张被焚毁的脸上,还是缓缓地展开了一个森冷的表情,他口中含着鲜血,狞笑着说:
“你既聪明一世,就不能容得半分差错——你是跟我一样的人——你最后的下场,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说完,他越笑越狰狞,直到口里留出了鲜血——他白眼一翻,脑袋一垂,彻底死了。
姜青未就这么看着他死,表情虽然毫无波澜,内心却已经波涛汹涌。
他在诅咒他。
这时侍从们已是拿来了手绢布帛,欲要给他包扎。
然而此刻,他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他还在思考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究竟知道什么?!难道那真的是他随口乱说的吗?
只见他愣愣地站起来,但在起来的时候,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侍从在旁边扶住他,他几乎就要站不稳——
不对,不对劲!
他在那一瞬间猛然间意识到——方才这个沛阳仙君划伤他的那把匕首上,一定有毒!
他开始为自己的掉以轻心感到后悔,但是后悔也没有用了……
然而此时反应过来的他觉得头脑一阵一阵的昏沉,甚至就连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了——
晚了!
已经太晚了!
他感到四肢传来的一阵剧痛——这种毒来得居然如此之猛烈,就连疼痛也几乎要钻心蚀骨,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胸腔,让他几欲连呼吸都不能自己!
方才他实在是太过于胜券在握,以至于最终栽在了自己的自大里!
你看,方才那沛阳仙君还冲他狞笑呢!那是欲要拉他一同下黄泉!
来不及思考,这毒发作是那样的快,他很快就站不住了——
只见他双膝一软,已然是跪了下来。
他就算再怎么从容不迫,此刻也只能无助地捂住了胸口,那种难以忍受的剧痛,逼他吐出了一口血!
他又听见旁边的侍从们全部慌了。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喊他“掌门尊座!”,神态语气,无不都是焦急之至,宛若一出戏剧。
然而他此刻已经是无力至极,没办法多说话,只有身上的痛苦是那样的真实——
他已经难以支撑住身体,他浑身发软,四肢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他几乎是颓然地倒在地上——倒在那生着的绿苔的青石山路上。
而在他倒地的瞬间,他看见头顶撑着的青伞,也跟着他一起倒下了。
他看见自己的正上方,露出了一片灰白的天空。那绵绵的雨水地打在他的面上,但是他却感受不到寒冷。
他已经是被雨水浸透了。
他倒在侍从们的簇拥之下,他甚至连意识也开始渐渐地涣散了。
他感到周围的人在呼唤他,但又好像不是在叫他——他们呼唤的那个人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他觉得自己应该快死了——不然为何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可惜啊。在他那为时不长的人世经历中,纵然被众人艳羡,可依旧显得那样荒芜。
他只知道,自己很小便开始学医修道,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在那些年里,他很少会认同自己,一心只想将事情做到精益求精。
而如今他即便当上了门派掌门,心中却依旧卑微如土——他依旧无家可归,依旧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过生活……
他在这一生里,没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也几乎没什么人爱他,甚至很多人其实他们都不喜欢他——而唯一真正在意他的,是某个远游到异乡的女子,可是她也早就已经死了。
他终于想起了师父,写给自己素未蒙面的娘亲的那句墓志铭:
“一生碎空踏过,到此便可作罢。”
想到这里,他看着眼前这灰白的天空,眼底是说不尽的苍凉。
他此刻也不想不问原因。他为了寻找原因,已经花了太多的功夫了,直到最后才领悟到这世上的一切,本就没有原因。
因果循环是无穷无尽的,它们不过是浅显的表面,而虚无则是永恒的终点。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张管家的脸,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只见张管家神色苦痛,嘴唇颤抖,好似在说什么话——但至于他究竟说的什么,他也已经很难再辨别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用尽全力抓住了张管家的袖子——
他耗尽全部的力气,才最终破碎地说出这么几个字:
“一切权力,交还给,轩亭长,老……”
当他交代完这些的时候,却看见张管家哭了。
他还从没见过张管家哭过,但他想来他也是在乎自己的,于是心里便不禁觉得有一丝的高兴。
可是他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就快要彻底扛不住了。
他的眼前开始变色,变成一片阴郁苍蓝色。
所有的一切,都被吞没在这片蓝色里——
那种蓝色,好像是海湖的颜色,它浩淼而深邃,将人拖住,使人沉溺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