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子筝在万观天留了两日,第三日一大早便启程离去了。
解子筝来万观天,主要干了有这么三件事:一是和苏湮颜叙旧,二是参观海晏神殿的建造,三是威慑情敌。
他除了去了趟湖心岛之外,第二日还特意传唤了沐潇宫的全体侍从,命他们给他表演了整整一天的节目,直至黄昏才肯作罢。
走的时候,他对苏湮颜说,留文王宫的大门始终为她敞开,希望过段时间她能亲自来善康城一趟,看望一下逢椿国主。
苏湮颜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离去时,解子筝盯着她看了很久,目光迷离,情意拳拳,踌躇许久才踏上马车。
苏湮颜目送他的马车离去,转身时却听见一旁的侍女濯翠说:
“神主,留文储君对您有意。”
她没有回答,濯翠陪着她走进万观天的大门,她一边走一边娇嗔道:
“留文储君,昨日特意传召了沐潇宫,命他们给他表演了一整天,还让温澜公子给他一刻不歇地弹琵琶奏曲,一天下来,温澜公子手都弹肿了,就连吃饭的筷子都握不住了!”
闻言,苏湮颜脚步停了半步。她扭头道:“他好歹也是留文储君,竟这般刁难一个乐师。”
“是啊神主,”濯翠劝道:“那不妨,您今日就去沐潇宫看看吧!”
“嗯。”
苏湮颜点了下头,濯翠正要高兴,却听她无比认真地说:“走,去湖心岛看看。”
濯翠闻言,脸色一黑,表情痛苦不堪。
来到这湖心岛的廊桥上,苏湮颜远远地就看见,湖心岛的汀岸上站着一个清俊的白衣男子,他正端着扫把,认真地清扫庭院。
他是那样认真,竟也没有往廊桥上看一眼。
他清扫着落在汀上的花瓣和枯叶,动作如行云流水,看来这副腿脚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在清理这方庭院时,他全程都没有回头,最后,他利落地将扫把靠到柳树的树干旁边,自己则叩开阁楼的门,一脚跨进去了。
他进阁楼之后,苏湮颜依旧望着湖心岛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
她心想,他如今干活的样子,倒像是另外一个花圆圆。
天道好轮回,她和他的身份终于被倒转了。若是条件允许,她定要将他安排在膳房,叫他日日做菜给她吃,日日伺候她,要他尽心竭力,还要他骂不还口,如此方可消解她心中的苦闷。
“走吧,回沁欢宫。”
她淡淡地对濯翠说。
回去之后,苏湮颜命人给沐潇宫送去了一些消肿的药膏,之后便很久没听见沐潇宫再闹腾了。
又过了几日,时至清明节,苏湮颜又听闻,湖心岛的那位,向看守的侍卫讨来了一些荷花苗,这几日正忙着下水种荷花。
苏湮颜听到这个消息,倒也觉得有趣,他竟然还会种荷花。
很难相信,仙界的明觉山掌门,竟然会愿意在万观天亲自栽种荷花。众人皆知,荷花生自淤泥,种植荷花可不是件干净的活。
苏湮颜也觉得这事有趣,遂于日中又去了那青未湖的穿湖连廊,远远地望见他果真是半身都淌在水中,正在亲自种植花苗。
看守湖心岛的侍卫,靠在连廊的长椅上打起了哈欠,乍然间见到万观天神主出现在此,连忙回过神来,站起身来紧张地道一句:
“神主安康!”
然而苏湮颜并不在意这些。
只见她撩起华美的茜色长裙,缓缓坐到了廊桥的长椅上,一双明眸向远处望去,看湖景的同时,也看种荷花的仙界掌门。
她看见,姜青未将半身都淌在水里,袖子卷了起来,头发也了全部扎了起来,看起来干练利落,是一副干活的样子,让人见了,差点都忘记了他其实是仙界第一仙山的掌门尊座。
只见他一手执着莲藕幼苗,弯腰时便将那幼苗深深地埋进淤泥。湖水被泛起的泥水,污染得浑浊不堪,而他的衣袖也时不时地也会沾染污泥,可是他全然不在意这些。
只见他将手里的幼苗种完了,转身又向岸边走去,上岸时赤着脚,脚上也沾满淤泥。
她没见过这样的姜青未,忽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她不认识了。
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污水中行走,将手中的幼苗一株接一株地埋入泥中。他低头时眼望浑浊的湖面,背后却是丽日青天。他一次又一次地弯腰躬身,只为将幼苗栽入水中,他身上的白衣被染灰了,而他在起身时,只是用手臂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阵清风拂过,他正巧往穿湖连廊这边瞥了一眼——却看见万观天神主正端整地坐于廊桥之上,目不转睛地观看他劳作。
苏湮颜就坐在不远处,她看着他将头转过来,面目与眉眼如往昔一样俊美。
然而,他而那双清潭色的眸中,闪着明澈的光点,在这污泥泛起的水面上,显得那般惊心动魄,好似从淤泥里忽然冒出来的一株清荷。
他看见她在看他之后,站在水中愣了一会儿。他没有说话,低头时又立刻投入到了劳作之中,恍若她不在一样。
苏湮颜心神恍惚了一刹,但之后又为这一刹的失神而后悔。她站起来,低沉地对秦尚芙说:
“海晏神殿如今正忙着装饰内殿,我们今日下山去看一看。”
又过了几日,天气变得越来越温暖了。
苏湮颜在沁欢宫换上了轻薄的衣衫,侍女将那纤薄的魔界蚕丝外衫呈了来,那水红色的缎子凉爽轻柔正是她故乡廖林城的特产。
她端正地穿好衣衫,对镜梳妆,濯翠拿起一支精致的芙蓉并蒂缠绒花花钿,轻轻地插入她新梳的发髻里,夸赞道:
“神主,您这般美艳逼人,濯翠都不敢看了!”
苏湮颜的眼神,盯着那只并蒂双花的花钿看了很久。却见她素手一抬,慢悠悠地将其从发髻里抽了出来,怅然道:
“还是用我平常用的那支凤头珠花罢,这一支怪小家子气的。”
“可是,奴婢却觉得这支簪子,最好看了。”
濯翠捧着簪子垂首,觉得有点可惜。
“你喜欢,那便赏给你了。”
苏湮颜二话不说,立刻就将那支双花并蒂的芙蓉花钿,赏赐给了她。
濯翠意外领赏,高兴得跟朵花似的笑了起来。她“谢神主”的话音还没落地,苏湮颜却已经站起身来,扶了扶发饰,悠悠然地往院子里走去。
这几日,海晏神殿即将落成,各方权贵前来雪阙山拜谒,向她送来了几大车的珠宝绫罗、首饰珍宝。
她也曾去府库里看过那些珍宝。
那些成色上等的珍珠,一箱接着一箱搬进府库;各色宝石手串,多如星数;项链、发簪这类的玩意儿,是送的最多的,这就不必说了;还有那些上好的绫罗绸缎,若是做成衣服,分发给万观天的侍从们一人一件,大可让他们穿上三个月都不重样。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一些珍奇礼物,比如名人字画与异兽珍禽之类,苏湮颜将它们一一收入了库中,又将其中的一些赏赐给了侍从们。
库中宝物多得数不完,苏湮颜便慷慨地拿出一半,折了现,救济山下的平民百姓。
雪阙山的百姓们感动至深,他们万分爱戴她,自发地在乡间给她建起好几座功德庙,日夜歌颂她的事迹。
然而,即使这样,她看着这方欣欣向荣的沁欢宫的庭院,总觉得缺了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入夜了。
沁欢宫宽敞华丽,可到了晚上难免显得冷清。
秦尚芙点燃了一盏莲台烛灯,又将白玉香炉里的香掐灭了,换成了一种安神助眠的香。而当她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却看到那万观天神主,正披着睡袍,惆怅地坐在床中央,目光望向窗子外正在消散的晚霞。
“沁欢宫的夜里,乏味得很。”
苏湮颜面上的表情惨淡,平日里那双明丽的凤目隐在暗中,看不出深浅。
“神主可有什么吩咐?”秦尚芙体贴地询问道。
苏湮颜眼神迷离地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慢悠悠地吩咐她道:
“尚芙,你去湖心岛,把那仙界掌门给我唤过来,叫他来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