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湮颜心头一窒,陡然间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他死了。
她的老情人,跨不过仙魔边境,最终死在了浩瀚的海湖里,那曾是她救他的地方。
“神主,说到底,那仙界掌门是他们仙界的脸面,现在他一死,就相当于打了他们的脸。他们现在怀疑海湖的船难并不简单,认为这是我们魔界的设计好的,甚至还不肯把彭山西割给我们,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当初的仗都白打了,难道仙魔两界真的要再次兵戎相见吗?神主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呀!”
苏湮颜默不作声,径直就往宫内去。
“神主!”嫣云见她行动间仍不紧不慢,着急地上前,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恳求道:
“神主!如今时局动荡,魔军派遣使者于明日在彭山西与仙界进行谈判,眼下只有您才能稳住局势,这回您可一定要去啊!”
嫣云拉住了这端容华贵的万观天神主,却见她怔怔地停在了原地,依旧不肯回头看她。
她的表情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半敛了那双清辉般的眸子,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
她的侧脸美丽而清冷,肌理细腻到毫无瑕疵,她是那般镇定地看着前方,直到——直到嫣云看见,神主她那轻染脂粉的芙蓉香腮上,毫无征兆地滚落一行眼泪——
她竟落泪了。
嫣云震诧,原地愣了片刻。
自从她侍奉这万观天神主,已经有大半年了,神主她为人爽快,处事干脆果断,且向来端庄自持,行事待人皆不动声色,对待下人们更是恩威并施,她从没见过她这样......
“嫣云。”
她开口,语气竟镇定得出奇:“你现在就去帮我备好车马,我们一会儿就出发去彭山西。”
从雪阙山去往彭山西的路上,魔界的正在大张旗鼓地修建护疆城池。一路上,拔地而起的城门一座接着一座,就好像是建筑越宏伟,政权就能越稳固。
在道路的两旁,官兵来来往往,即便是万观天神主的驾辇,也需经严格查问才让过。为此,苏湮颜特地大开了车帘让他们检查,当她从窗口往外头一望,那些穿戴威严的军官见她的眼神皆面露怯色。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亲自派人将人送回仙界,这样他就不会死在海湖里头。只因她的这次疏忽,她过往的爱情伴随着他的死,一起淹没在了海湖里。
当她到达彭山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下车,天上正下着冷雨,摧折着沿途萧条的风景。她心想,这雨应是海湖的水汽所化,否则怎么连她的思绪也一并打湿了,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气味,似乎欲将一切的往事都入土为安。
侍女嫣云给她撑伞,她跟随嫣云的脚步,缓步走入这座归属于彭山西的弄月庄园。
弄月庄园,是整个彭山西侧最大的庄园,也是这回仙魔两界谈判的场所,谈判结果将直接决定其最终归属。
万观天神主是最先到达的,随后不久,魔界路山王安陵望也到了弄月庄园,而到了下午的时候,仙界的使者也抵达此处,众人于傍晚齐聚于厅堂。
路山王正坐于堂中,板着一张脸,威严不容侵犯。他将脊梁挺得笔直,魔界其他的几个使臣则正坐于他的后方。
不出片刻,仙界使者也翩然而至。最前方那人,一身淡藕色的儒衫,手中执一柄五骨蝙蝠扇,行路间风度翩翩,一双标致的柳叶眼闪着精光,无时无刻不透露出锋芒。
“来者何人?”
路山王从未见过此人,见他来势汹汹,不由得将质问的话语加重了三分。
却见那人却展扇而笑,言语间镇定自若。他径直坐于路山王的正前方,二人只隔着一张长桌。他不紧不慢地笼起折扇,语气间毫不示弱:
“山人乃明觉山仙君,鄙姓韩,名近溪,表字:洪台。”
“呵。”路山王冷笑:“没听过。”
伴随着他这一声冷笑,这洪台仙君旁边的一个老头也落了。那人路山王倒是认识,他是彭山掌门。紧接着,后方的一众仙界军官也陆续落座。
洪台仙君悠然一笑,轻抚折扇:“魔界路山王,虽然你不认得我,但万观天神主却认得我,怎么她还没来?竟这般真人不露相?”
“你不要不知好歹。”
路山王面露凶光,却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众人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却见一个美丽的侍女,携着一位蓝衣美人姗然而至。
那蓝衣女子,眉如远山,粉面含威,一双瑞凤美目,眼波流而不动,嫣红的唇边噙着三分冷清,美得动人心魄的同时,也冷得让人脊背生寒。
这时候来这里的,不是那万观天神主还能是谁?
路山王见到苏湮颜来,也在心下震惊了片刻。
他记得这廖林苏侯喜爱穿红衣,惯用温暖颜色来中和眼中的冷,纵然是她父亲过世,她回魔界披麻戴孝,也只是维持了一个葬礼的功夫,但她今日却特意换了一袭蓝衣,这浑身冰冷的气场,着实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苏湮颜一转眸,看到这仙界使者竟是洪台仙君,随即收回了眼神,端庄地于主位落座。
“万观天神主,您这般闭月天姿,是要我仙界子弟尽折腰啊。”
洪台仙君端正一笑,目光深邃,看不清深浅。
“洪台仙君,”苏湮颜眸光一沉:“您这一张嘴,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咳咳。”路山王清了清嗓子。
“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路山王将目光投向洪台仙君,威慑道:
“你们仙界现在想闹哪样?是不准备割地了,还是正在策划着打仗?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闻言,洪台仙君严肃地冷笑一声,“闹哪样?!还不是你们魔界仗势欺人!”
他挺直腰杆,表情亢奋地陈述道:“你们魔界,仗着自己兵强马壮,要割我土地,好,给你们;要逼我仙界长公主和亲,好,公主自愿嫁给你们。而为了不牺牲更多的人,我们仙界只有撤离百姓这一个要求,你们还要逼得我明觉掌门屈尊成为人质,好,照样成全你们。
而如今,我们仙界好不容易提前撤完了百姓,照理说你们也应该将人质平安送回来,然而掌门他如今却葬身于海湖之中,你们难道没有责任吗?!”
洪台仙君振振有词:“你们魔界,贪得无厌,一下子要这样,一下子要那样,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而我们仙界,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却换来你们一次又一次地威逼,我偌大一个仙界,被你们当软柿子捏,如今竟还问我闹哪样?今日我来讨一个公道,不过分吧!”
路山王嗔目而视,正要发言,却被苏湮颜抢去了话头:
“洪台仙君,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是在怪我们魔界不对了?想当初你们在水鹤谷算计我们魔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日?!”
万观天神主,眸中凌光震慑,肃杀如深秋寒露:
“你一口一个威逼,说我们魔界无理,但究竟是谁非逼得我们如此?还不是你们自己做的好事!若不是你们的诡计在先,若不是你们用那破天狼,仙魔两界应该早就停战了!你们自己造下的孽,如今这一切只是偿还罢了!”
只因她眸中的寒意太甚,想到她确实是有能耐的,洪台仙君脸色一沉。
然而,他还是沉住气,讪笑了一声,他摇动蝙蝠扇,靠到椅背上。
“万观天神主,想来仙魔两界交恶不是一天两天了,旁的的事我就先不说,但是你如此咄咄逼人,你的事情,我就只能在这明堂上讲出来了,你也莫怪我心直口快。”
苏湮颜闻言,不动声色,“我做事行得正,做得端,从不怕旁人说闲话,悉听尊便。”
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路山王沉下眼帘,侧过头喝了一口水。
洪台仙君端着脸色,此时竟卖起了关子:
“本来呢,今日的谈判也轮不到我,轩亭长老听闻此事,恨不得亲自冲过来质问你,但碍于年老体弱,架不住这来回奔波。凌峰仙君先前被你废去了一半内力,视你为仇敌,无法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商讨,便委派我来,我如今身挑重任,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问个清楚。”
苏湮颜端坐在桌前,眼色清明,毫无畏惧。
见状,洪台仙君继续往下说:“神主,您当年,在我们仙界做探子时候,是否在云上峰做过侍女?那个曾与怀容掌门传出绯闻的花圆圆,是你吗?”
苏湮颜笑了,爽快地承认道:“不错,那花圆圆,正是在下。且当初我在和生道场的表哥,正是已故的魔界情报长官,专门打探你们仙界内部的消息。”
此话一出,仙界后方的一群人面面相觑,轻声道“还真是她”。
洪台仙君正色,接着往下说:“神主,您当日蓄意接近怀容掌门,后被发现后,他已对你动了真心,并没有杀你,而是将你囚禁了起来,我说的可对?”
苏湮颜唇角一勾,眸中带着清辉:“你说的不错。且我与他曾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情缘,你们若是想听,我也不介意在这儿讲。”
“咳咳。”路山王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然而苏湮颜依旧不为所动,眸中的威严不减:
“本是一段儿女情长之事,如今却非要将仙魔两界全压在这上头,怎堪其重?洪台仙君您究竟想听什么?”
“神主倒是大度。”
洪台仙君笑了,“我寻思着,怀容掌门乃我们仙界翘楚,才貌卓绝,且又年少成名,后又得平步青云,他能待你一片真心,想来你也是不俗之辈。只是,他待你如珍宝,你却视他如草芥,如今他葬身于海湖,神主竟还如此面不改色地与我争论,实在薄情,我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