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迷蒙,暗夜月昏昏,商船摇摇晃晃地行进于海上,静听海水扑打在船身的声音,错落有致,就像是大海的呼吸。
蔡问总管步伐轻轻,“呼”地一声吹灭了烛灯,小心翼翼地出门去,窸窸窣窣与外头的侍从交代了什么,接着便是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脚步声越来越远。
于暗夜里,姜青未睁开了眼,清晰地看着这昏暗的船舱——被心上人彻底抛弃之后的第一晚,他怎能睡得着?
黑夜里静的很。他披上外衫,来到窗口想推开窗透透气,推了两下推不开,却发现这窗户从外面锁上了,竟像是在防着什么——
难不成是防他想不开要跳海?
他放弃了开窗的想法,颓败地坐了下来。
海湖上的夜晚,寂寞冷寂,今夜表面上安静祥和,海底下却有暗流涌动,他离开已经仙界八个月了,难道真能这么顺利地回仙界吗?
自上船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生平没什么本事,只是善于观察和思考,而他的直觉往往十分灵验,此刻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一个人——那人便是曾在湖心岛与他交谈过的留文储君,解子筝。
他那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自己无法活着回仙界,可今夜船都开到这里了,眼看就要进入仙界海域,他难道真的放过他了?
他自然是怕死的。
犹记得在几个月前,在那万观天的湖心岛,他被那留文储君一通威慑之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经常想着应对之法。于是乎,中秋前后,适逢留文振德长司到访万观天,他连忙抓住这次机会,恳求看守的侍卫帮他带一封信件给那振德长司。
振德长司,是廖听长司的徒弟,而他送去的那封信上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留文储君欲杀自己,求长司给自己指一条生路。
那封信振德长司有没有收到,他不得而知;而振德长司会不会帮自己,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夜船行至此,等他熬过了今晚,便可渡过这仙魔边境的诡谲之地。
然而,在凌晨时分,正当他靠在榻上昏昏欲睡之时,却忽闻船外传来一声尖叫!
“小心!是海寇!”
他从昏沉之中被吓醒,忽闻门外一阵叩门声,“掌门,商船被海寇突袭,您快躲起来!”
他连忙开门,把那侍从拉进门,将舱门反锁。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厮打声和惨叫声,密集的脚步声踏在船板上,重物杂下发出沉重的钝响,门外的另一个侍从已经英勇就义!
“掌门,他们海寇人数多得离谱!”那侍从惊恐地告诉他:“中间的过道已经被火烧着了,火势迟早会蔓延到这里,我们眼下已经进退不得!”
“如果真是海寇,他们要什么我们便给他们什么,但如果是奔着我来的,”姜青未倒吸一口气,将孤绝的眼神藏在暗夜里:“你不用管我,只管逃跑便是了。”
“里面的人!别白费力气了!”
海寇在外头先是示威地敲了下窗户,后便是一脚踹了上去!那精美的雕窗哪经得住这样的蛮横的暴击,窗户瞬间便被破开了一个窟窿!
“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外面的海寇用一种阴森的语气恐吓道:“怀容掌门,出来吧。”
一听他们果真的是冲自己来的,姜青未心头一紧,但最后却又沉了下来。“我出去,你躲起来。”他轻声对旁边的侍从说。
“掌门尊座,若不能护您周全,属下没有脸面回明觉山,倒不如以身殉节!”
那侍从是何等刚烈,径直用身体去挡正在破窗的海寇,但还没等他堵住窗户,一把暗刀从窗户的裂口出穿了进来,那侍从当初被割喉!
亲眼看着侍从死在面前,姜青未此刻再难抵心头的怒火。他从正门出,而外头群狼环伺,六七双眼睛正盯着他一个人。
“你们是留文储君派来的?”
海寇没有说话。他环视一圈,那一个个海寇手中全都拿着刀剑,表情凶狠,架势不输于军队的猛士,豺狼一样,盯着他如同盯着猎物。
立于海寇包围的正中,他依旧将背挺得很直,那张清俊的脸上面如表情,眼眸平静,像是一眼看穿了生死。
海湖上雾霭茫茫,他笔直地站在海寇的中间,像是个迷途的旅人,用这一船的风雨承载全部生平。
“既然你们要杀人的是我,放过船上的其他人,他们是无辜的。”
“哈哈哈哈!”带头的那个海寇大笑起来,“今日你一人牺牲,就可以成全我们所有人!”
话音刚落,一群人拥上来,他无力招架,只能被撂倒在地。即便是被死死控住手脚,他依旧拼命挣扎,像是不甘心这是他的命,曾经那个悲苦一生的噩梦居然应验了。
看着他这般不服气,海寇头子朝着他便是一脚,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向船板,侧脸贴地,只为羞辱。
那海寇,单脚踩在他背上,又凶狠地将一把带血的刀立在他眼前,银白的刀刃反射着朦胧的月光,逼向他的眼睛。
将这清高的仙界掌门踩在脚下,那海寇好像这辈子都没那么威风过,他不由得自豪地笑了起来。
“我等是奉一位贵人之命,强劫商船的同时,取你性命。怀容掌门,你想死吗?”
“动手吧。”脚下的人低声道。
“你怎么都不求我一下?”海寇故意卖起了关子,而旁边的海寇也跟着哄笑起来。
“我要是求你,你真的能放了我吗?”却听脚下的人祈求地发问,语气竟是真的软了一分。
海寇挑眉,桀骜的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你求我,说不定还有选择。”
只听那海寇沉声,苍凉的声音如海雾一样被风吹散开:“我等,原是在监狱里等死的海寇,然而有人要我们劫你们这艘伪装的商船,以此赦免我们的罪。他要我们杀了船上的仙界掌门,但也说,可以留点余地。”
听到他这话,姜青未瞬间明白了。生死一念间,他忍辱询问:
“你们要什么样的条件,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而那海寇嗤笑着,“这要求可不是我提的,而是有大人物替你开恩,你可要珍惜机会了。”
海寇蹲下身,一把抓住对方衣领,直视他的眼睛。
“这第一点,你要放弃明觉掌门之位,隐姓埋名,到死不得出头!”
听闻这话,姜青未半垂眼帘,将那清高傲岸的眸光敛了去。那海寇见状,满意地沉声道:“这第二点,你这辈子不得再见万观天神主,只当现在的你已经死了。”
见他一直保持着低调的神色,海寇认真地说:“若你答应这两点,我便指你一条生路。”
沉默时刻,姜青未的目光看向,立在他面前的那把锋利的刀。他即使被整得这般狼狈,却也不知道哪来的信仰,只见他忽而振作,镇定地回答道:
“我答应你。”
往事淡在了海雾里,那阵阵水汽,随风吹到了鸥歌岛,吹到她的鬓边,勾起她的心绪。
又是一年惊蛰,苏湮颜于这日清晨重新踏足鸥歌岛,且还特地不带任何侍女来。只她一人,衣着朴素,从容地穿行于市井的街道之中。
她这一年来,整天被侍女们神主神主的叫,差点连自己是谁也分不清了。而当她,独自一人重新踏入这鸥歌岛的街道的时候,恍惚觉得曾经的那个自己又回来了。
多年前,她从这里落荒而逃,离开他的身边,只留下一个“忘”字。而那时,他在湖心岛的阁楼里写下那么多的“忘”字,是否是想将她引回来,回到他们分开的地方,重新找回那份失去的爱。
她心想,若他尚在人世,若他还思念着她,也一定会来这鸥歌岛,因为这里有一段最甜蜜的爱情,无关争斗,无关心计,只有你我。
她踏足曾经她走过的街道,这里依旧人烟市肆,因为靠近魔界,因此路上也有不少魔界口音的人来来往往。
鸥歌岛民风淳朴,除了这条主街联通着官道,总是繁华热闹,其余的地方都是乡下,朴实的留文村民世代生活在这里,形成一个一个小聚落,要在这里找人也不难。
她漫步在街道上,用一块面纱遮住脸,不想让人认出自己。这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她四处张望,路过的每个有点像他年轻男子,都被会吸引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