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谢时韫和穗岁走到了一处山谷。身旁两侧是高耸的青山,入目是极致地绿色,树木粗壮,枝叶茂盛。一条小溪从中穿过,阳光的照映下,远远看去,像是上好的玉带泛着金光,随着风不断地飘荡。
山谷寂静幽邃,只有鸟儿在空中盘旋,时而发出几声啼叫,其他时候,耳边只有泉水汩汩流动产生的潺潺水声,偶尔泉水击打石头,会发出叮咚脆响,与虫子不断地嗡鸣声相互交织。
穗岁搓了搓胳膊,默默的向谢时韫身旁靠了靠。谢时韫眉眼淡漠,不动声色地向后瞥了一眼。
“大师,我们什么时候会到故彦?”
“从地图上看,穿过这座山谷再走几里路路,大概就能看到人家了。”
“我们今晚能出去吗?”
谢时韫抬头看向前方没有尽头,又满是石头沙砾的路,不冷不热地说:“不知道。”
穗岁也没有继续问,只抱着胳膊紧紧地跟在谢时韫身后,在心里暗暗祈祷,在天黑之前可以走出这座山谷。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太阳不断地偏移,像是在和人捉迷藏般,躲在了高耸的山体后。穗岁快步走了两步,又更挨近了谢时韫些。
谢时韫稍稍放慢了步伐。他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是有些烦躁的。进山谷前他以为不出半天就可以从中穿出去,今天夜里怎么也能到故彦城边。只是现在天色渐晚,估摸着已经过了酉时了,可他们仍然在山谷里没找到尽头。
两个人踏着残存的暮光,向前走去。谢时韫从身旁一颗歪脖子树下,捡了两根长树枝,递给了穗岁一根,用来探路,也可以做手杖。
随着暮色的加速消失,穗岁和谢时韫的视线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视野也逐渐缩小,黑暗像是一个锅盖,毫不留情地盖住了整座山谷,将山谷中的万物都笼罩上一层黑纱,神秘又令人恐惧。
谢时韫用树枝拨开地上的一只蝎子,迈过裸露在外,盘根错节的树根。穗岁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不敢乱看,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时韫的背影。
就在此时,穗岁突然猜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伴发着一声脆响。慌乱中穗岁不知该迈哪只脚,两脚一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唔……”穗岁忍着痛,撑着手从地上坐起来,却一抬眼看到不远处地上,那个她刚刚踩过,把她绊了一跤的东西,霎时面容失色,后背发凉。
她缓慢地抬起手臂,颤抖着指着地上那东西。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将下意识想要出口的尖叫,又按回肚子里。
谢时韫自然也是看到了那地上的白骨,是人的头骨,看起来已经死了有几年了。
也就在此时,穗岁从地上爬起来,快速跑到谢时韫面前,一把拽过他的衣角,紧紧地攥在手里。
“大师你看!”穗岁声音颤抖,带着些细弱的哭腔,不明显但谢时韫听得出。
穗岁伸手,手掌向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圈出来。谢时韫仔细看去,这才看到,这里的地面上,整整一片都是白骨。零散的,破碎的,横七竖八的,没有任何顺序的——白骨。
谢时韫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这里的白骨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年头了。且这些白骨里,男女老少皆有。
谢时韫和穗岁再次向前走,只是这次,他们开始不断看向身侧。而随着他们走的越远,看到的白骨越多,谢时韫的衣角就被攥的越紧。
直到拐过了几道弯后,地形开阔,视野也扩大了些许。而这时映入二人眼帘的成堆成片的白骨,也开始变得散落,有时隔了很远才会发现下一架白骨。而在白骨中开始零星地出现了腐烂的尸体。
穗岁抿着唇,屏着呼吸走了很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里的白骨和尸体比昌平镇那座尸山更多,更令人感到心惊和无措。
谢时韫没有向往常一样,从穗岁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角,任凭她紧紧地攥着,带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谢时韫生平第一次,用那么温柔的语气和女孩子说话:“害怕就闭上眼睛。”
穗岁嘴唇翕动着,声音颤抖着从口中说出,在空气中还要抖三抖,才传进谢时韫的耳朵里。
“可是闭上眼,更害怕。”
谢时韫没有说话,可却停下了脚步。穗岁咬着唇,壮着胆子抬起头,面前的景象却让她的心更加的颤抖。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幽暗阴森的树林,看起来极为深邃,夜色里一眼望去,给人以极致的压迫感。
然而在这林前,还有更让人感到惊慌的场景。横七竖八躺倒的人们,还有空旷的马车,以及躺倒在地的马匹……
就在谢时韫和穗岁望着眼前的场景出神之际,从林间陡然飞出几只鸟来,扇动着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响,给这令人恐慌的场景又添了几分压迫和诡异。
穗岁觉得自己的头发正在一根根地竖起,头皮麻的像是有万千根针立在头上,而谢时韫此时也后背发凉。
这里不似先前路上的森森白骨,这里的人也不曾腐烂,没有任何气味。谢时韫弯腰去探那些人的鼻息,仔细看去,还依稀可以看出尸体甚至还没有完全的僵硬,看起来这里的人也都死了没有多久。
穗岁拍拍谢时韫的肩膀,谢时韫疑惑地看向她,只见穗岁抬起手,指向那堆尸体里的一具,哆嗦着身体,满眼写着惊恐。
“他还活着!”穗岁声音小小的,扶着谢时韫的肩膀,一动都不敢动。
谢时韫抬眼望去,那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堆里,有一个年轻男子,靠坐在一块大石上,垂着头,身上还躺着一个妇人。
谢时韫直起身,把衣角递过去,穗岁一把揪住,挨他更近了些。
谢时韫抬手将穗岁护在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向前走,渐渐停在那人身前。
谢时韫伸出食指,弯腰放在那人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推了推那人,轻声唤道:“施主,施主。”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吹动林间的“沙沙”声响。
穗岁解下背包,挨着谢时韫蹲下来,拉过那男子的手,手指搭在他腕间,皱着眉静静的为他诊脉。
谢时韫后退两步,把位置留给她,又确保她在自己的保护范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腿,谢时韫低下头,看向穗岁。
穗岁喏喏地说:“大师,你能把他的头抬起来吗?”
谢时韫俯身,伸手将那男子的头抬起,穗岁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拿出几根银针。
那银针细长,月光下泛着点点的银光。穗岁将针一根根扎在那男子的身上。
谢时韫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又看看那男子青紫的脸,皱着眉问道:“他怎么了?”
“从脉象上看,应是中毒。”穗岁把最后一根针扎在男子颈后,微微用力。
那男子突然睁开眼,猛吸一口气后,向一旁歪去。他身上躺着的妇人被掀翻在一侧,而他捂着脖子,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穗岁在那男子睁眼的那一刻,就被吓得瘫坐在地,拽着谢时韫的衣角,把自己藏在了谢时韫身后。
谢时韫也张开手臂,整个护住她,尽可能地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看到这样的场面。
那男子眼睛张得老大,像是要凸出眼眶,且眼睛充血,一直喘的厉害,咳的厉害,听那声音,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尽数咳出才算罢了。
等到他动作渐缓,声音渐渐平息,稍稍缓过些劲来,一低头却看到满地的尸首,又再次陷入悲痛之中。
他抱着刚刚躺在他身上的妇人大哭,嘴里不停地哭嚎喊叫道:“娘!”他坐在众多的尸首中间,望着自己的亲人痛哭不止,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在谢时韫和穗岁面前,不断地磕头。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家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穗岁从谢时韫身后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这样的场景,突然想到那天自己家里是否也是如此一般,哥哥是不是也无助地看着爹娘的尸首,会不会也如此哀求他人。
谢时韫感觉到穗岁的的情绪变化,忍住想要摸摸她脑袋安抚她的手,只冷声对那男子说:“他们已经死了。”
“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吧,你们连我都能救活,一定是大罗神仙,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家人吧。”
穗岁咬着唇,看着一直在磕头的男人,心中不忍,可终究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
“他们已经没办法救了。”
男子闻言,抱着头绝望地跪在地上,面对着身旁自己的亲人,甚至不知道该去看谁,他无助又恐惧。哭的伤心,哭的催泪,哭的断肠。
穗岁偷偷用谢时韫的衣服擦眼泪,还顺带抹了把鼻涕。谢时韫无声地瞥了她一眼,眉头轻蹙,闭了闭眼随她去了。
谢时韫去拾了些柴,生了堆火,借着火光,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谢时韫帮着那男子安葬了他的亲人,这才有机会和那人了解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