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昨夜心中藏着事,没有睡好,今早起来便觉得头疼。好在她自己是个懂医术的,包里别的东西不多,偏偏药多,这些不舒服对她来说也不算大事。
三个人在晌午之前来到了楼秦,远远望去楼秦的城门口排着长队,穗岁偷偷问常珂:“他们在做什么?”
常珂表情麻木,冷冷地看着门口的长队说:“那狗官在城门口堵人,凡是进城的都要交进城税。楼秦是个很麻烦的地方,可是这里确实是商业重地,不少人即便交钱也要来这里。城门口有进城税,进了城想问路要交问路税,摆摊有摊位费,楼秦的姑娘超过了年龄未出嫁,要交税,男子久未娶妻也要交税……在楼秦想做一件事要经历重重关卡,道道要钱。”
“那如果没钱呢?”穗岁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认真地问。
“没钱就被拉到别处打一顿,再把人赶走。在楼秦,只要有钱就可以顺利地做任何事,但没钱,不仅事儿做不成,说不准连命都会丢掉。”
谢时韫沉默着听着,目光扫过城门口一辆拉了满满一车货物的驴车。驴车的主人是个瘦弱的男人,驴车上还坐着个小女孩儿。只不过那男人捧着一方巾帕,在城门口仔细数了半天,也没有凑够进城的钱。那男子急得直跺脚,最后竟是坐在地上抱着城门前侍卫的腿失声痛哭。
那侍卫低下头,咬牙切齿地想要把自己的腿从那男人手中抽出,可男人抱得紧,任凭侍卫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侍卫也恼了,举起拳头对着男子的头就捶了下去,拳拳到肉,男子的哭声和闷哼混着女童的尖叫,声声刺耳。穗岁听到声音,想要抬起头去看。碍于身高,她刚好被前面的人挡住,她咕哝了一声踮起脚,视野刚刚变得开阔,就被谢时韫捂住了眼睛,将她按了回去。
“唔……”
谢时韫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丢出去的那一瞬间也觉得讽刺。小时候他学武,无论是大刀佩剑还是□□,他都样样精通,并且极为喜爱。每每给柳相宜展示时,柳相宜都会摸摸他的头,语气骄傲地表扬他。可是下一刻便会问他有没有好好练习暗器。
谢时韫其实小时候很排斥学习暗器,在他心中暗器并非光明磊落之人所学,他更愿意去花费时间练练剑法,挥挥□□。只是为了让柳相宜高兴,他还是学了暗器,他聪明又有天赋,学东西很快,即便他的态度懒散,却仍然把暗器学的出神入化。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这丢石子的技能倒是一次又一次地救他的性命,救别人的性命。他一直不屑一顾,甚至极尽厌烦的暗器,却成为了如今最有价值的东西。
不远处的那个侍卫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手不自主的颤抖,他抬起头忍着剧痛环顾四周,最终还是抵不过疼痛,愤怒地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脚,离开了城门。
男人捂着脸,鲜血顺着手指的指缝流下,女童从马车上跳下,跪在男人身旁,无助地哭泣。可即便如此那些侍卫也未曾露出过一丝同情,反倒是更加变本加厉,将那对父女的驴车赶到一旁掀翻,货物全部倾洒在地,一车的农作物全都被摔烂,鸡蛋被打碎……
侍卫的嘴中不干不净地骂着,丝毫不顾男人的伤势,不依不饶地叫他们快滚。
谢时韫低垂着眉眼,恍若未闻,可身旁的手不知何时被握成了拳。
等到进了城,果然如常珂所说,处处要钱。最离谱的一次是有人来收走路税。
谢时韫已然是被气笑了:“什么走路税?”
那来收钱的官兵,态度蛮横:“你听不懂话?走路税,走路税,意思就是你在我们楼秦的路上行走,你就要交钱。我们楼秦的地铺了上好的砖,砖不要钱?你们来来回回的行走,拉着车来回地压,对地面的损伤当然要加以修缮,修缮不要钱?”
“普天之下,没有一处百姓在街上行走要收取走路税,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说你能不能识相点,你一个和尚跟我说什么大道理,怎么?你想做那种普度众生的活佛?但我不管你是谁,在楼秦就得守楼秦的规矩。”
“呵。”谢时韫冷声一笑,抬手掐住那官兵的脖子,将他拉进一条小巷,狠狠地按在墙上。
那官兵狐假虎威惯了,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还没等谢时韫说话,就哆哆嗦嗦地举起了双手。
“我问你,你们这里交的这些税是谁制定的?”
官兵后背贴在墙上,手抠着墙砖缝隙里的尘土,磕磕绊绊地说:“是……是钱大人。”
“哪个钱大人?”
“就是楼秦如今的地方官,钱……钱不尽。”常珂听到钱不尽的名字,扯了扯嘴角,觉得十分讽刺,偏过了头不再去看。
“除了走路税,你们这里还有什么税?”
“还有打水税,砍树税,交易税……太多了,我只负责收走路税,到底有多少种税,我也说不全。”
“交易税是什么意思?”
“楼秦是商业重地,这里的人大都靠做生意来为生。交易税本来是指这些商贩做生意要交税,但……”
“但什么?”
“但如今的交易税不仅仅是商贩要交,百姓去买东西也要交税。钱大人说,因为官府的保护,百姓们才能有如今的安稳生活,能够在街市上随心所欲地购买商品,理应交税。”
“你们这些税都收多少钱?”
“一两。”
“嗯?”
“五十文。”
“到底多少!”谢时韫耐心用尽,掐着小兵的手也更加用力。
“五十文!五十文!我说我说!定的是五十文,但其实我们收的都是一两。我们当小兵的,家里也要交税,可是我们的钱也交不起这么多,于是我们在收税的时候就会多说一些,用收上来的差价,去交我们自己的税。”
穗岁越听越气,在后面直跺脚:“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小兵见面前三人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阴沉,心里也越来越慌,越来越怕:“大师饶命,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那官兵被谢时韫吓得尿了裤子,地上的土晕了好大一摊。
谢时韫松开钳制住他的手,小兵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地喘息着。
谢时韫用帕子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小兵说:“我不杀你,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还会给你钱。”
小兵呆呆的“啊”了一声,谢时韫又道:“你们这最大最好的青楼是哪里?”
“醉春楼,就在前面。”
谢时韫点点头说:“你就去那里,吃酒也好,别的也罢,你只需要帮我打探出,那里前些日子有没有卖出过一个小男孩儿,谁卖给了青楼,又是谁买走了他?买走他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明天一早我在这里等你。”
“好……好。”小兵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刚想从地上爬起,谢时韫动作更快,从他腰间抢走了他的佩剑。
“去吧。”
那小兵也不敢说什么,捡起地上的帽子,捂着□□的衣物,飞快地跑了。刚拐出小巷,便撞上一队官兵,小兵飞快转身,却仍被人看到。那领头地问:“张松,你的剑呢?”
那名叫张松的小兵支支吾吾的想着借口,然后猛然提高嗓音说:“是啊,我的剑呢?哪个缺德的趁老子拉屎的时候,把老子的剑偷走了,别让我抓到他,抓到了我抽了他的皮!”然后张松就在一群笑声里气急败坏地跑走了。
谢时韫转过身来看向常珂:“施主有何打算?”
常珂看向远处,听着身旁的喧嚣,再回神时眼里充满了坚定。她说:“我要回去。”
谢时韫笑问:“孙同可曾说过准备何时将你送给钱不尽?”
常珂颔首:“今夜。”
“那想必他为了时间,今日不会伤你。”
“但愿如此吧。”
“大师是想……”
“施主此时回去,等到他将你送出来时,我会在半路替你。到时施主只需同我身旁的这位姑娘一同藏好就是。”
穗岁打了个喷嚏,听见谢时韫的话,拽住了谢时韫的衣角。
“大师为何……”
“我只是有些事需要弄清楚,不仅仅是钱不尽一个人的问题,我要知道钱不尽买官的尽头到底是谁?”
谢时韫看着身边低着头噘着嘴的穗岁,抿了抿唇。就是这样,事情总是存在着两面性。他若要弄清楚此事,必然不能带着穗岁一起去冒险。穗岁也明白这一点,可是一想到谢时韫要只身犯险,自己又要留在客栈担惊受怕,穗岁瘪着嘴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变成谢时韫身上的小物什,这样就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
常珂点点头,趁着时间尚早,三人寻了个小客栈,常珂也给谢时韫和穗岁仔细讲了晚上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楼秦的地形和方位。踩着暮色,常珂回到了那个魔窟般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