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谢时韫和穗岁来到了牧营。而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了。穗岁看着牧营城中满目的红绸和灯笼,欢喜的不得了。
街边的摊贩上的货物琳琅满目,谢时韫和穗岁是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城的,正好踩在了时间的尾巴尖上。
夜色像是知道人间的喧嚣,默默地拉上了幕布,看着人间一场名叫“过年”的节目缓缓开场。
街上的灯笼都被点亮,为节日更添了一抹热闹的气氛。虽已入夜,可街上仍然人声鼎沸,许多许久不曾出门的小姐也趁着今夜出府游玩,穗岁踩着青石路上谢时韫被灯光映照拉长的影子。
正巧从一旁的首饰铺走出几位女子。站在最前面的女子声音柔和,款款迈过门槛,回头去与身后的少女说话。
“刚刚那流苏簪做工精美,且上面的云鹤栩栩如生,还有团团祥云,是个好兆头,阿娘一定会喜欢的。”
身后的几个少女也纷纷开口道:“我给阿娘选的耳坠和大姐姐的簪子是一套的!都有云鹤和祥云,这样阿娘就能在戴簪子的时候想起大姐姐,戴耳坠的时候想起我了!”
正当几个少女笑成一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她们身后钻了出来,叉着腰一脸得意地站在几位姐姐面前说:“你们都给阿娘选了礼物,我就不一样,我给阿爹选!”
那个被称为“大姐姐”的少女弯下腰掐掐妹妹的小脸蛋,宠溺地说:“你给阿爹选了什么呀?”
小姑娘弯着眼睛,拉着大姐姐的衣角软乎乎地说:“大姐姐跟我来!”
几个少女有说有笑地消失在街角,穗岁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素簪,在谢时韫看过来时,手指轻移,装作自己是在挠头。谢时韫看着她的动作,没有戳穿她,心中也隐隐有些动容。
两个人拐过街角,准备去客栈时,不曾想又遇见了那几位姑娘。
这次是小姑娘在前,几个小姑娘在身后陪她。而她们前面是排着长队买桂花酿的顾客。几位姑娘也不急,牵着小姑娘随着队伍一步一步地挪动。
当排到她们时,小姑娘踮着脚扒着柜台,可奈何身高不够,就算她只用脚尖点地,也看不到柜台里面的东西。
那大姐姐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嗓音清亮,又中气十足,隔了这么远,她说“要两坛桂花酿,三笼桂花糕还要十个酥油饼”都被穗岁听的一清二楚。
身着月白衣裳的少女打趣道:“声声确定这是给阿爹买的吗?不会是打着给爹爹买的借口,想要填满自己的小肚子吧。”
声声抱着大姐姐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阿爹说,我开心他就开心啊,我吃了桂花糕心里甜蜜,说的话自然也甜蜜,哄得阿爹高兴,阿爹心里便也甜蜜。”
“那还有十个酥油饼呢?”
“甜蜜过头是会发腻的,吃些酥油饼换换口味,填填肚子,再喝些桂花酿满口留香,再美不过啦!”
一时排队的人都被她稚气的话逗得笑成一团,好不热闹。穗岁看着声声,突然想到阿爹以前回府前是不是也曾这般排队给自己买吃食,是不是也想着家里的女儿吃了甜蜜的糕点,会说些甜蜜的话。只是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只顾着吃东西,并没有说些什么,如今想来再想开口,却已无人倾听。
谢时韫要了两间房,只是这房子许是年久失修,两间房中间的墙已经有了裂缝,隐隐能看到隔壁。谢时韫笑了一声说了句:“倒是方便。”
穗岁并未在意这些,这些日子来,她和谢时韫席地而睡的时候占大多数,两个人其实早已不在乎这些。她也深知谢时韫的为人,他并不会去做那无耻之事。
谢时韫用布堵住墙上的小孔,穗岁便叫了些热水,许久不曾好好洗漱,她想好好洗个澡。
待她擦着湿发从帘后走出来时,谢时韫也刚好敲了门。
谢时韫也没想到穗岁洗澡洗了这么久,敲门时也没想到来开门的穗岁只穿着中衣,散着湿发,小脸许是被热气蒸腾,泛着潮红,一双鹿眼。谢时韫感到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他匆忙别开脸,压抑住自己心中不断敲击的鼓声,留下一句“擦干头发再睡”就离开了。
穗岁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对谢时韫的行为感到不解,关上门走进屋子里,她发现谢时韫在墙边拿下了堵着小孔的布,从小孔中穿进了一根带着铃铛的红线。
穗岁伸出葱白的手指,捏住红线的一端,将红线拽了一半过来。
谢时韫捏着手中红线的一端,察觉到穗岁的力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这种感觉太过于奇妙,令他浑身发麻。
两个人互相捏着红线的一头,对着墙水位看不清谁的脸,却又都知道彼此就在对面,红线承载着微弱的力量,可这股力量却在两个人的心里不断燃烧,直到将两人的脸烧得通红。
谢时韫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明天就过年了,我们就先在这里停留两天,但是这里也不尽安全,我也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发现,会不会追过来,所以你睡觉时将红线缠在手上,一旦发现问题,轻轻一晃,我就会听到铃铛声响,我们就立刻离开这里。”
穗岁笑笑,将红绳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谢时韫买的红绳足够长,穗岁坐在床上擦头发都毫不费事。谢时韫感受着自己手腕上红色丝线的微微颤动,听着耳边铃铛“叮铃”的清脆声响,他甚至能清楚地想象出穗岁此时此刻的模样。谢时韫从包里翻出经书,盘着腿坐在地上虔心吟诵,只求能压制住他心底那若有若无,猫抓一般地痒意。
穗岁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拉起被子捂着唇,低低地笑了,弯起的眼睛明亮又俏皮。待她开心够了,她侧着身躺着,再次看向腕间那根红绳,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
许久之后,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凑了过去,在这安静又祥和的夜晚,虔诚地亲吻了自己的手腕。
少女唇轻轻贴在红绳上,一墙之隔的谢时韫也缓缓睁开了眼,望向了墙上的微小孔洞,右手的手腕莫名地感到发烫,烫的他无处可避,烫的他心肝直颤。
是亲吻吗?一定是吧。
除夕,穗岁起的很早,估摸着时间,见谢时韫还没有动静,便试探着摇了摇铃铛。
“叮铃”“叮铃”,谢时韫早已醒来,只是心里乱,躺在床上想要捋清自己的心意,可每每想到穗岁,却越发静不下心。
耳边传来铃铛的“叮当”声响,谢时韫扭过头看红线在空中颤动,他突然疯狂地想要靠近她,多一些,再多一些,错了就错了吧。可是他起身看到自己的僧袍,他心中的那份疯狂又再次熄灭。
谢时韫同穗岁一同去了街上,谢时韫买了不少东西,穗岁有些心疼,觉得两人吃不了太多,不久就要离开,不用花太多钱。但谢时韫安抚她道:“虽然只有你我二人,可家家团圆,人人开心的日子,断没有你同我一起吃素斋的道理。”
谢时韫说完这话便去排了队,排的正是昨夜那几位少女买的桂花糕。谢时韫的僧袍在队伍中显得格外亮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可他镇定自若,毫不在意,仿佛满心满眼只有那几笼桂花糕。
穗岁站在远处,帷帽背风吹起,外面的事物和景色变得清晰,却在片刻之后又变得模糊。
穗岁握着手里谢时韫刚刚给她打包的清蒸八宝鸭,她只是说过一次,可他假装不在意,假装没有听到,却都记在了心里,明明不合适,却仍然为她排了队,打了包。
不远处的谢时韫久久未曾抬眼,却在穗岁的手伸进帷帽,抹了把脸的时候,看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每个人心里都是哀叹,如果他遇见她再早一些就好了,如果他不想入佛门就好了……
晚上,穗岁和谢时韫对着桌子上的饭菜,以水代酒在空中碰了碗。穗岁吃着清蒸八宝鸭,乌溜溜的眼睛里冒着光,谢时韫看向窗外,觉得她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
穗岁又塞了一块儿桂花糕说:“大师,你有新年愿望吗?”
谢时韫望着她出神,缓慢地摇了摇头,却反问道:“你呢?”
穗岁抿了抿唇说:“我希望我可以报仇,然后做一个可以救贫扶弱的医女,可以治好许多的病,也能让许多的人都可以得到救治。”
谢时韫低头看向碗中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他说:“会的。”
那天他们聊了许多,最后穗岁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支着手就睡了过去,失去意识前还在问:“大师你真的没有愿望吗?”
谢时韫盯着她的睡颜,将碗中的水饮尽,满眼的情丝却不自知,满脸的爱怜也不自觉,他只知道一向酒量很好的他,在今夜以水代酒,却喝醉了。
因为他听到自己回答了穗岁,他说:“我有,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都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