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碧洗问在前面驾车的岁柏:“岁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我们小姐?”
岁柏看着路,摇摇头:“他们应该不会坐车,按理说应该不会走的太远,许是这几天就能赶上了吧。”
只是当三个人看到酒楼里,谢时韫留下的字条时,都陷入了沉默。
更冬比较直接,大大咧咧地问:“王爷,为什么不自己直接管?”
碧洗叼着青菜道:“许是身份问题,难以插手吧。”
岁柏倒没说太多,吃好饭带着更冬,碧洗去了那条小巷。
碧洗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扶着墙吐的天昏地暗。岁柏皱着眉看着那座尸山,还有近几日新添的伤残人员,似是不敢相信,这繁华的城池里,居然隐藏着这样肮脏黑暗的一角。
岁柏向两位姑娘抱拳道:“委屈两位姑娘了,我们可能暂时无法赶路了。”
碧洗抿唇无奈地说:“我们知道岁公子身负重任,我们也明白,也不惧怕,愿意随岁公子共同处理此事。只是……”
更冬坐在一旁,拿着穗岁临走时给她的巾帕,垂头不语。
“两位姑娘放心,穗姑娘跟着我家主子,应是不会有危险的。”
“只是王爷如今一心向佛,我家姑娘跟着王爷总是不像话的。”
岁柏笑道:“无妨,一切皆缘。我倒是希望,穗姑娘能阻了我家王爷出家这条路。”
“岁公子说笑了。”
“未曾,我家主子一身本领,天之骄子。我怎能看他一声甘隐于佛门?”
“可我们姑娘……”
“无妨,穗姑娘若能劝王爷回头,那便是好的,若不能,只能说一切都是定数。碧姑娘不必担忧,待处理完此时,快马加鞭总会追上的。”
而此时的穗岁跟着谢时韫,也已经到达了孟河。
孟河城中有一条江,传说是以前有一个叫孟娘的女子,身世凄惨,从小被寄托在舅舅家。舅母对她非打即骂,为了钱要把她拉去嫁给当地有权有势,还有些特殊癖好的员外。
孟娘为了不遭受员外的毒手,连夜从家中逃出,却被歹人所劫,逼迫孟娘嫁给他。孟娘假意答应,但其性情刚烈,哭了整整一夜后,将原本干涸坚硬的土地生生哭出一道江来。天一亮,歹人前来捉她时,投江自尽了。
于是这条江便叫做孟娘江,只这条江经历了世世代代,蜿蜒慢淌,渐渐萎缩,世人便将这座城命名为孟河。
穗岁跟着谢时韫,一入孟河城,便觉得这里与昌平镇截然不同。
两个人走在街上,这里的店铺,货摊甚至是行人,都与别地别无两样,只是看起来却处处都透露着不同。
孟河街面干净,摊贩整齐,行人有序。放眼望去,尽是繁华秀美,没有一丝违和之处。
谢时韫路过一个小巷,下意识地向里面看,穗岁躲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地等他。
只可惜,谢时韫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吃饭的时候,穗岁说起孟河隐隐感觉有些奇怪的时候。谢时韫还说道:“哪里奇怪,这和锦泽有什么不同。普天之下的城池,不都大抵如此。”
穗岁鼓鼓腮,没吭声,想了很久才说:“不一样。”
谢时韫端起茶杯说:“那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穗岁放下筷子,看向窗外道:“锦泽虽也同孟河差不多,繁华程度,人们的生活方式。只是锦泽的人们给我的感觉是,热情开朗,乐观向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自发自愿的,都能令人觉得是快乐的。只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处处都透露着拘谨。”
“仔细说说。”
“比如街上的摊贩,他们的叫喊声都是相同的。刚刚有一个小姑娘在卖梨花膏,旁边有几家卖其他东西的商贩。那个小姑娘明明已经很累了,可仍然在跟着旁边的摊贩在叫喊。”
“想多卖些东西卖力一点又有什么不对?”
“不,我仔细听过,他们叫喊的声音,都是有规律,有顺序的。一人一声,轮流叫卖,划区分管。”
“大师你看!”穗岁还没说完,便指着窗外叫叫谢时韫。
谢时韫起身看去,只见楼下,有一群官兵,正押着一队衣着破烂的人,绕着城边,向城外走去。而后另有一队带着另一群犯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时韫皱着眉道:“孟河一城,从何而来这么多刑犯?”
谢时韫和穗岁下楼,随便拉了个人询问。那行人只摇头,神色慌张地跑远了。
谢时韫默默望着那些刑犯离开的方向,总觉得奇怪。
这时他注意到街边的拐角站在几个妇孺,同样望着犯人离开的方向,默默拭泪,却未发一声。
穗岁轻声说:“大师。”
谢时韫看看她不安的面容,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过去看看。”
那几个妇人本不欲多说,可当谢时韫说:如果有困难,他可以帮她们的时候。那几个妇人带着孩子终于哭出声来。
“你是帮不了的。”
“你们不说,怎知我帮不了。”
“我们家里的人都被抓了。”
“他们犯了何事?”
几个妇人连连掉泪,纷纷哽咽着说:“我们这里,一点点事便是罪。”
穗岁躲在谢时韫身后听着,其中一个妇人率先开口说道:“我家里那个只是最近有些上火,在街上卖饼的时候,嗓子难受在地上吐了口痰,便被官兵抓了起来。”
谢时韫不解地问:“抓他作甚?”
“据说最近孟河周围要建什么行宫,我家那位便是被抓去做劳力。”
“我家是因为画地,一直和邻居有纷争,那天就吵起来,打了一架。本想着官府会给个裁决出来,谁知道我们两家的男人都被抓了起来,地也被没收了。”
“我家那位是个小官,本也安安稳稳的,只不过最近有人犯了错,要被打板子,想要少受些罪,就给我家那位塞了两个钱。没想到一朝事发,却落了个受财枉法的罪名,说是要问斩。”
谢时韫听着几个夫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穗岁却注意到一旁一个发丝凌乱,衣裳破旧的小姑娘。
她看了一眼谢时韫,小小地挪了两步,确保出了事,谢时韫可以一下抓住她。
她在那个小姑娘面前蹲下身,轻声问:“小妹妹,你是一个人吗?”
小姑娘头发焦黄,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穗岁轻轻拉过她手时,明显感到她的手腕细的不行。
小姑娘看着眼前温柔漂亮的大姐姐,怯生生地点点头。
穗岁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的家人呢?”
小姑娘伸出手,指了指刚刚过去的犯人队伍,小声说:“哥哥,被抓起来。”
“为什么被抓起来?”
“我饿,哥哥没钱,偷了一个馒头。”
穗岁吸了一口气问:“你多大了?”
“五岁。”
“姐姐可以救哥哥?”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穗岁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穗岁没说话,小姑娘又说:“哥哥的手,被他们用东西夹,都是血。哥哥的手软。”
小姑娘话说的不利索,可穗岁还是听懂了。可是仅仅偷了一个馒头,夹断了手不说,还要把人放在犯人堆中带走,这刑罚未免太重了。
穗岁回头去看谢时韫,谢时韫也在看她。谢时韫把穗岁留在客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递给她说:“有危险,就拉开这条线。”
穗岁看着床上睡着了的小姑娘,低声问:“你去哪儿?”
“我去城边看看,那些犯人到底去哪儿?”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会武功,我一个人去,好去好脱身。”
穗岁握着那个信号弹犹豫,谢时韫其实也不太放心她独自在这,心下又是一阵无奈。
“你早去早回,我自己害怕。”
谢时韫没想到穗岁会这么刚说话,他以为穗岁会哭一场,求他别去,或者是带她一起去。
谢时韫一时未动,神情复杂地看着穗岁。穗岁抬头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如果真同那几个妇人所说,只是因为那样小的缘由,就被定罪抓起来,不知生死,未免太过可怜了。如果大师可以帮他们的话,让几家团圆,不是更好。”
“你倒是心善。”
“我家中无人,死了就死了。可大师今天也看到了,那都是有家有子的人。旁的不说,就说眼下这小姑娘,无父无母,就一个哥哥,被抓走了,我们若是不帮她,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穗岁越说越觉得难过,谢时韫瞧着她伤心的样子,又看看床上睡得乖巧的小姑娘,也是觉得心里窝的慌。
“我去看看,万一那几个妇人说了谎,这也是说不准的事。”
穗岁点点头,打开窗户,让谢时韫下去。谢时韫看她这个动作嘴角轻抽,心里感叹,如今自己真是越来越像做贼的了,夜里来夜里去,次次翻窗,还越来越顺手。
穗岁在他跳出去的那一刻又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谢时韫在心里应了一声,想着:知道了,女人就是麻烦。然后嘴角噙着笑,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