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可能是几个月吧,乐画记不太清了。
如意拉着乐画道:“姐姐,我想求你件事?”
乐画道:“什么事情,吞吞吐吐的?”
如意道:“就是卖字画的那个书生啊,他铺子没得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问咱们倾颜院需不需要杂役,他来谋个活。”
乐画道:“杂役都是需要身强体健的,万一遇到什么变态的客人还要能打架,他一个提字作画的书生,能干啥?”
如意道:“他说什么都能干,打扫收拾做饭端茶送水写字画画算帐,他还说了不要月钱只用管饭,若是不满意可以随时让他走,你去跟妈妈说一声,让他来试试吧,求求你了。”
乐画道:“只用管饭不要月钱?这人大概是饿怕了吧。这样吧,我去说,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她是花魁,说话是有份量的。再说只管饭啥活都干,这样的杂役不要白不要。于是那书生关了铺子,来了倾颜院当杂役,就是苏一文。
如意感谢乐画的引荐,带着苏一文来见她。
初见到苏一文,乐画还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是个穷酸书生,没想到气度优雅,举止从容,粗布衣服也难掩眉宇之间的意气。
倾颜院里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乐画觉得,这等气质虽然比不上京城第一才子的罗清,那也是上乘了。
乐画道:“你叫一文是吧?你会画像,帮我画一张如何?”
苏一文道:“姐姐貌美天仙,只要不嫌弃一文笔法粗劣,一文自是义不容辞。”
苏一文给她画了一幅,也未落款,乐画照例盖了自己的印章。她本想将画像挂在房间里,想了想又收到箱子里。
苏一文来了倾颜院,如意本来很高兴。可苏一文给乐画画像之后,如意就闷闷不乐起来。
苏一文真是能吃苦,啥脏活累活都干。扫厕所,刷恭桶,洗衣服……别人不愿意干的活都可以使唤他。
如意经常去看他,有时候乐画给她糕点,她就偷偷拿去给苏一文。别人使唤他,如意看不过去,跟别人吵了一架。苏一文安慰她道:“没事,干活就有饭吃,总比饿死的好。”
如意心里憋不过,跑到乐画面前哭诉,说后院的人欺负苏一文。乐画想了想,便去后院看他。他又脏又臭,已然是个杂役的样子,脸上沾着黑乎乎的脏东西,哪来的书生意气?
苏一文看到她,离她远远的,道:“姐姐你别过来,我这脏。”
乐画看着不忍心,想了好几天去找了倾颜院的妈妈,说苏一文会写字作画是个书生,能不能干点轻活。那段时间,账房先生刚好要回老家,妈妈正筹划找新人,便让苏一文过来试试。
结果账房先生对他大加称赞,说可以放心回老家了。妈妈看苏一文老实还给他发月钱,苏一文领了月钱便去市集上给她和如意各买了一个貔貅。
貔貅不是上等玩意,可是心意难得。乐画把玩着貔貅道:“我原本还担心如意的,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苏一文道:“一文读书人,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苏一文站着没走,乐画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苏一文道:“姐姐在倾颜院多年,可有想过为自己赎身啊?”
乐画看着他,有些意外。青楼的花魁想赎身哪有这么容易的?再说了,赎身了又能去哪?自从进了青楼,就得有一生凄苦的准备。
苏一文道:“姐姐这些年应该攒了些钱,若是拿出来做个生意,自己当个掌柜,总比在倾颜院强。”
说到钱,乐画就清醒了,她哈哈一笑,道:“骗色容易,骗钱可难。负心多是读书人,青楼里有些女子痴傻,男人说话好听便当了真动了心,被男人骗钱骗色的事可不少见。你骗骗如意或许还行,在我面前还差了点。”
苏一文道:“一文但对姐姐并没有心,亦不存在负心之说。所以姐姐误会了。”
乐画瞪着他,觉得面前的书生有几分可恶。
苏一文干脆在她对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今天去买貔貅,发现城里有处小楼正在出赁,适合做酒楼。姐姐要是愿意出钱将它赁下来,那姐姐就是酒楼的掌柜了,挣了钱当然也是姐姐的。一文保证最少一年,最多三年,挣的钱大概够两个花鬼赎身,姐姐若是厌烦了青楼生活,到时候跟意中人双宿双飞,岂不逍遥快活?”
这明明是无稽之谈,挣钱若是这么容易,世上哪来那么多悲欢。更何况这人连个字画铺子都经营不起,还谈酒楼生意?
乐画觉得自己应该笑,可苏一文声音沉稳,态度郑重,他缓缓道来,竟给人一种不得不信的压迫感。而且,他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苏一文迎视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完全不是她在后院里看到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小杂役。
乐画惊道:“你是谁?”
苏一文道:“花魁不奇怪,男花魁就奇怪了,这世上好男色的男人不少,倾颜院的妈妈真是深谱生意之道。”
乐画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一文道:“但凡上青楼的男人,不可能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男人爱的是美人,可不论性别。姐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爱的人可不一定爱你。人性本慕强,你要是当了酒楼的掌柜,挣了钱为你俩赎了身,他便是不喜欢你,怕也只能呆在你身边了。”
乐画道:“是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如意?”
乐琴是男身,她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她喜欢乐琴,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可面前的这个人,来倾颜并不久,平常低眉顺眼从不多话,他是怎么知道的?
苏一文道:“这些都不重要。一文的提议,姐姐可以再想想,一文改日再来。”
乐琴前些日子,刚刚将他的全部积蓄给了乐画,两个人的钱凑一块,可以够一个人赎身。乐琴说:“等以后年老色衰,你就替自己赎身,省着点用,也够过一辈子。”
那个时候,乐画还不知道乐琴已经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她只当乐琴关心自己。若这酒楼真的开成了,能给她和乐琴赎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