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弟子人人皆有使命,唯有秦风心思单纯,一心一意要守着他的小公主;唯有罗清心空无依,不知将来要做什么。娘说帝王之路寂寞,你要代我陪着他呀。但罗清从未将这些当真。
罗清喜欢将事情埋在心底,说笑都带着几分半真半假的戏谑,师兄弟们都说他看着真诚,却从不跟人交心。就连师父都说他表面年少,内心老成,装得活泼,实则沉静。
秦风跟他完全相反,家世优越,天性活泼,是真活泼。秦风是谷里跟他最亲近之人,喜欢跟他聊天。
聊天无非就是聊他的小公主。他说小公主是天底下最聪明伶俐的女孩;他说小公主偶尔脾气大但心很软;他说小公主不高兴了一块糖果就可以哄好;他说他以后要为小公主守着许国;他说小公主是他命定的娘子……
小公主小公主小公主……罗清耳朵听起了茧,内心的窟窿在秦风的念叨中慢慢变小最后消失了。
秦风闲着无事喜欢雕木刻石,他天赋极高,随便雕个东西都灵活灵现。
师父说,秦风不务正业,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
秦风很不服气:师父,我的学业虽然比不上罗师兄,那也是中等水平啊。
秦风有一说一,师父倒笑了,道:“你俩处得好,性格却相反,我若这般说罗清,他定不会争辩。”
有天,秦风拿了个木雕的女童,像宝一样给他展示。女娃儿大概六七岁,明眸皓齿,眉毛弯弯,绣花罗衫,珍珠绉裙,丝带绾秀发,好似仙童般灵动。女童脸上梨涡隐现,冲着他笑得无邪,好像转眼间会破木而出,跳到他面前。
罗清听到擂鼓声,好久他才反应过来,是心跳如鼓。秦风天天念着的小公主,光看木雕就觉得灵动俏皮,风华隐现,秦风一点都不撒谎。
秦风看他愣愣的盯着木雕,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手艺给震惊了,颇为骄傲,道:“师兄,我每年雕一个,雕满十个就可以出师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没有梦见娘,却梦见木雕的女童变成了活人,走到床前对着他笑,干净无邪。他惊醒时摸着心口,心口似是长满荆棘杂草,扎得人生疼。
从那以后,他便有了梦魇。秦风说又过了一年,他梦里的人就长高了了些;秦风说小公主这会应该在学堂,他梦里的人便摇头晃脑的在背书;秦风说今天清明要祭祖,他梦里的人便着了素衣……
慢慢的,秦风再说起小公主时他心里便有几分别扭。可秦风若是不说起,小公主便不入梦来,他只得忍着不适听着。
再后来,秦风不说起时,他会有意无意的提醒,也会故意扯起话题,假装不经意间聊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公主。
有次,他竟然看见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悄悄的躲在门后。小公主照例走到床前,却没有发现人。她似乎有些奇怪,却不慌乱。她回头环视,看到门后的他,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我喜欢你,不会伤害你的。”
小公主那么小,对着比她高比她大的人,没有一丝怯意,说得理直气壮,他便笑了。
罗清梦醒时,下意识的抬手摸嘴角,是弯的。小公主说我喜欢你,不会害你的。他梦里觉得开心,醒时还是开心的。
再面对秦风时,他有几分羞愧,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东西。这份羞愧随着梦中见到小公主的次数增多,慢慢的也就消失了。
秦风依然兴致勃勃的跟他分享,想象着小公主现在长什么样,想像着有一天出师见到小公主该有多么欣喜,想着小公主若是继承了皇位,他便接掌秦将军当元帅,兼女帝帝夫。
罗清忍不住嘲笑他:“小小年纪就想着成亲,不知羞。”
秦风头一扬,理所当然的道:“我离家前一天,皇上特地叮嘱我,说等我学成之时,就是我跟公主成婚之时。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羞耻的?师兄,等你以后碰见喜欢的女孩,你就懂了。”
罗清确实没有念想的女孩,也确实不懂这样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笑得很不屑,内心里实有几分嫉妒,他嫉妒这种笃定。也是从那时开始,隐隐有几分不服,他样样不输秦风,凭什么秦风有他没有?
秦风来谷里第三年,从山上捡了块心形石头,拿到他面前说:“师兄,我跟你说,这块石头肯定是上等纯玉,无价之宝。”
罗清从不怀疑秦风的眼光。石头打磨开之后,谷里人都惊呆了,石头不大,但纯绿无杂质,莹莹发光华。
秦风道:“这块石头自然成心形,想来是天意,我要将它雕成心形玉坠,送给小公主当成人礼,让她日日挂在心间,便能日日念着我。”
秦风精雕打磨,上面是同心锁的样式,链子刚好从锁孔的地方穿过,下面是双心,首尾连接两边镂空,外心是祥云纹饰,里心雕了《秦风》的诗意和画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师父叹道,秦风学业若如雕工一般精纯就好了。
秦风将玉坠吊在脖子上,链子的长度刚好挂在胸口。他稍稍缩短链子,得意道:“小公主不及我这般高,链子得短些。等我出师了就送给小公主,补她的生辰礼。”
那一年罗清十四岁,满十年要出师。他看秦风一脸神往,心里渐起阴霾。
罗清笑道:“十三岁成人礼,何等重要,怎么能补礼物呢?要不这样吧,师弟要是信得过,可将这玉坠给我保管,待小公主十三岁生辰,我便专程去许国一趟,代你送过去。
也许是罗清的提议本就很好,也许是罗清那句师弟要是信得过刺激了秦风。秦风立即道:“师兄提议甚好。”
秦风将玉坠递给他,罗清收好。秦风突然道:“皇宫守卫森严,你怎么进去呢?”
罗清继续笑:“好歹是鬼谷弟子,若是混进皇宫的能力都没有,岂不是对不住寒窗十年。他日你出师了,若要进安国皇宫,没有令牌你就进不去吗?”
秦风道:“我是习武之人,你又不懂武。算了,你总归是有办法的。师兄,你再帮我带两封信回去吧,一封放到礼盒里,一封送到秦府。你不用跟她说,你就将盒子偷偷放到礼盒堆里,这样她拆开盒子看到信和礼物,那得多惊喜啊。”
罗清道:“你走时小公主那么小,小孩儿的玩笑话,你干嘛一直记着?说不定她早就看上别人了。皇上也不过口头许诺,虽说君无戏言,但自古以来圣上食言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秦风自信满满,道:“师兄,你没见过她,自然不知她是什么样的。她出生时国师算过,说她是天选之人,女帝命格,皇上一直将她当继承人对待。她虽然年纪小,但心智坚定,天性聪慧,怎会随便动摇?我离京之前,跟她换了庚帖的,这事做不得假。退一步来说,除了我这等人才,有谁能入她的法眼。”
那时秦风天真纯良,对罗清全心全意的信任,完全没察觉罗清的心思。罗清笑笑不再争辩,带着秦风雕的玉坠出师了。
他出师那年,恰逢安国科考,他不出意外的中了状元,皇上赦建了罗府。他将吊坠扔在抽屈里,对自己说:“假如忘记了小公主十三岁生辰,那就不去了。等秦风日后来府里取吧。”
自从离开鬼谷,他再也没有梦见过许伊人。想来是秦风日日念叨如同魔咒,才让他也像中了邪似的,离开秦风自然就好了。
后来政事繁忙,他慢慢的将鬼谷里的人事物抛之脑后,自然将秦风的小公主也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