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开诚布公

晚膳时间，周妈过来将孩子抱出去，彩霞却迟迟没有将饭食送过来。许伊人坐在院子里看了看天，道：“大人最近忙，晚上不一定回来吃，不必等他！”

彩霞脱口而出：“大人在府里。”

许伊人看着彩霞愣了下，彩霞心里一凛，心知自己说错话，犹豫道：“奴婢去厨房将吃的端过来？”

许伊人道：“摆两副碗筷。”

彩霞听命去了，许伊人在廊椅上坐了会，起身出了归园。她顺着檐廊往后花园的方向慢慢过去，还没走到月亮门，就见衣袂飘飞，罗清从门洞现身。罗清抬眼看到她时，脚步似乎微滞，随即又正常，让人觉得不过是眨眼间的错觉。

许伊人停步等他，罗清慢慢走到她面前，牵了她的手。许伊人顺势回身跟他一起走。罗清不说话，许伊人打破沉默，道：“饿不饿？”

罗清嗯了一声。许伊人道：“我让彩霞将吃的送到房间里来，过来找你一起吃饭。”

罗清紧了紧握在掌心的手。他们进房门时，彩霞将饭菜摆好，站在一边候着。

罗清道：“退下吧。”

以前罗府连主子带下人总共不到十个人，后花园的草木大都自然生长。现在吃饭睡觉都有人候着，倒是越来越有大府风范。

两人坐下来，许伊人道：“想吃多少吃多少，不要再吃撑了，怪难受的。”

罗清想着之前的事，面上漾起笑容。罗清定然是有心事的，可是谁又能没有心事呢。问不得也说不得，只能说这些不疼不氧的。

饭桌上有些沉闷，许伊人吃完饭，盛了一碗莲子粥放到他面前，道：“实在没什么胃口，就喝碗粥吧。我特地吩咐厨房熬的。”

莲子八宝粥，莲子山药红枣外加粳米糯米花生红豆之类的杂一块，看着甚是养眼。

罗清尝了一口，点头道：“好喝，你也喝一碗。”

许伊人笑着应了一声，替自己盛了一碗。边吃边道：“山明将箱子都发下去了，大家都在收东西，我打算明天收拾。”

罗清道：“太学生帮我抄了八箱医书，暂时放在太学里，出发那天让车夫从太学直接送到丹阳山，免得来回折腾。我曾听太医说，许国的医学是四国当中最好的。”

罗清说许国，许伊人微愣，随即点头道：“祖上有个皇后，是苗疆过来的，她带了一批巫医，还有很多珍奇的草药和制药技术。巫医全部入太医院，与原来的太医一起，研习医术和药理。恰巧那年发生人疫，据说死了三万人。皇后仁德，命太医院传习医术。每隔三年选派一批极有天资的孩子入太医院当医童，每三年放一批学成之人到各地国医馆当大夫，传承下来，名气也就越来越大。”

罗清本想问龙蟠受伤那天，许伊人给他用的什么药，又不想牵扯到许国旧人，转口问道：“你那有什么特殊的药吗？到时候给我一起研究。”

许伊人想想，道：“之前倒是有一瓶，那会龙蟠中毒甚重，我全部给他用了。现在就没有了。”

罗清惊讶的看着她，许伊人坦然一笑。罗清就觉得内心里的凶兽瞬间安静了，连带着语气都无比温和，道：“那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许伊人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懂医药，不清楚那些东西的成分。太医们称它为天珠粉，可以内服可以外用，其中一项功能是解毒生肌。龙蟠外伤中毒都重，我将一整瓶药倒在水里，水变成透明胶状，粘在受伤的皮肤上会，会从伤口处吸附体内毒物和伤口脏物，透明胶状慢慢变脏变黑变硬就会自动脱落。”

罗清道：“听闻许国宫里有许多神奇的秘方从不外传，看来是真的。”

“对，太医院虽然有很多大夫到各地医馆，但最绝秘的配方一直在几个巫医继承人手里，必须互相配合，任何巫医都无法单独研制。”许伊人放下勺子，道：“当年宫破，太医四处逃窜，没忘将宫里的药偷带出来。这个药特别神奇，一文怕我在宫里遭遇不测，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两瓶给我。现在都用完了。”

龙蟠用了一瓶，那还有一瓶？许伊人没打算说，罗清也没追问，他喊彩霞过来撤碗筷，奉茶摆水果。

许伊人坐在他对面，替他倒了茶。罗清突然问道：“那些花茶也出自你们太医院？”

许伊人看着罗清，好一会才道：“你知道花茶有问题？”

罗清道：“刚开始不知道，去了丹阳山没机会喝花茶身体倒觉得好了，我就有些怀疑。回来之后，我将茶送到云水天，云宵也没说什么，送了一箱花茶给我，我放到书房里了。后来龙蟠身世揭晓，自然就清楚了。我只是奇怪我明明百毒不侵，为什么会中毒？你也喝了，为什么会没事？”

罗清声音温和，就像闲话家常，本该诡异的氛围意外的有些温馨。

既然话说开了，许伊人也不隐瞒：“确实出自太医院，但这个并不保密。花茶里面掺了麻药，原本是给手术之人用的。长期服用会四肢酸麻，继而动弹不得……百毒不侵不过是身体自含解药，但它不算毒药。我们从三岁起，太医就会配微量的麻药茶，以增强身体耐疼耐药性，再说，我顾忌孩子，喝得不多。”

动弹不得之后呢？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适可而止，他所求不多。

罗清笑笑，道：“这样看来，要真成天下医庄，仅有安国的医书是不够的。得将各国医书悉数买来或者誊抄，集天下之大成，才不枉天下医庄的名声。”

许伊人看他信心满满，忍不住调笑道：“医庄没开，就想着天下医庄，是不是狂妄了？”

罗清道：“不狂，我心意已决，岂有不成之理。我还要在丹阳山建天下最大的医书馆。天下求医之人皆可借阅，绝不藏私。”

罗清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赌定而信心满满。许伊人看着他微笑，道：“这世间，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到你？”

罗清摇头：“万事总有例外。”

许伊人笑道：“我怎么不觉得你有例外。”

罗清盯着她瞧，道：“不觉得吗？”

许伊人心跳了下，道：“不觉得。”

罗清看着她，眼睛都不眨。许伊人伸手去拿石榴，道：“周妈说多吃石榴，日子红火……这么大我也吃不完，一起吃吧。”

罗清伸手扣住她的手碗，许伊人刚拿起的石榴就掉到桌上滚到地上。

许伊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石榴在滚。罗清放了她的手，捡起地上的石榴，走向许伊人，许伊人跟着站起来，背靠着桌子有几分紧张。

罗清走到她面前，摊开掌心的石榴，道：“真的不觉得吗？”

许伊人低头看着红通通的石榴，好一会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道：“真的不觉得。”

她终究没有成为他的例外，就像这石榴一样，被他拾捡起来，放在掌心里，再也逃脱不得。

许伊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他的影子。罗清微笑，道：“真好。”

许伊人疑问的看着他。罗清道：“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跟你这样聊天，真好。”

许伊人道：“罗清，假如许国未能复国，那是命数尽了；假如许国能复国，那是天命不该绝。我们去天上人间，有生之年，不下山不插手，听天命安排，好不好？”

罗清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好。”

许伊人环抱着他的腰，轻吐口气，道：“罗清，我终于可以轻松了，终于不用对你撒谎了。”

也终于不用再残害他了。

罗清用石榴蹭着她的头发，红色衬着黑发，越发好看。红红火火，多子多福？也许再好好养养，身体能养回来呢？若是再有孩子，定然不会再让她像之前那么遭罪的。

罗清声音异常温柔：“只要你愿意放下，我便是你终生的依靠。那些国家大义世间恩怨我们都扔掉，在丹阳山上就我们一家，永不分离。”

许伊人道：“好。”

只要许伊人愿意回头向他走一步，他便愿意奔跑余下的九十九步。少年执念，在经年时光里，如刀砸斧刻般怎么都抹不去。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尚能得圆满，那些所经的苦所受的伤，便成了玫瑰花上的荆棘。他既然拾摘了玫瑰花，便忍得住荆棘刺手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