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梦里听见箭啸声,他猛的睁眼,凝神细听,原本被熨平的不安莫名的又浮上来。他借着透过帷帐的微光,看到许伊人呼吸轻柔,眉眼间透着娇柔与妩媚,她一只手臂放在锦被外,衣服落在胸前,裸露的肩颈红痕明显,他今天似乎有些粗暴。
罗清轻轻的把许伊人的手塞回到被子里,将被子拉高压实,闭上眼睛正要嘲笑自己多疑,又听到箭啸声。刚刚不是幻听也不是他多疑?罗清瞬间清醒,翻身下床整理衣服披外套往门口走。
顿失温暖的许伊人从里侧滚到外侧,迷迷糊糊的叫了声:“罗清。”
罗清折返回来,看她睡眼惺忪,敛了情绪,道:“我有事出去,你在这等我回来。”
许伊人嗯了一声,就听门外脚步声急促。罗清大步走到门口,伸手从门边小博古架的花瓶里取了把短剑,开门就看到云舒举手敲门的姿势。
云舒正要开口,罗清制止他,反手关门,道:“走。”
内心隐有的不安似乎在这瞬间落实。罗清神色微冷,他走出归园没几步又停下来,道:“来人。”
巡府的侍卫奔过来,道:“大人。”
许伊人慢慢醒神,掀开罗帐看到罗清脚步匆忙,以为府里发生了大事,连外套都来不及披,追了出来。她刚打开房门站到门口,就听罗清声音低沉冷冽:“派人守着归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擅闯者……”
罗清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交代完就往大门方向走,这会忙乱应该惊动了不少人,但没人敢出来,唯有山明持剑站在前院。
罗清心思微动,道:“山明,去归园守着夫人,现在就去。”
山明领命转身往归园方向奔去,正好看到侍卫关上归园大门:“大人有令,擅闯者杀。”
许伊人看不到罗清的人,也看不到罗清的动作。她只能听见罗清的声音,接着就有侍卫奔过来关了归园大门。
许伊人看着归园大门缓缓关闭,这片地方就只余她一人。她抬头望天,辽阔无际的一片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明白天还是艳阳天。
她眼睛眨也不眨,看到天空似有红光闪耀,幻觉了吧?这么晚了怎会有霞光?
“大人有令,擅闯者杀。”许伊人眼睛发胀,笑了下转身躺回到床上。既然这样,那还是睡觉好了,她像个虾球一般蜷缩在床上。
她畏寒,这些日子习惯了汲取罗清的体温取暖,这会罗清不在,她觉得床太冷了怎么也暖不起来。这种习惯真是太可怕,许伊人有些恼自己,干脆坐起来,掀了帐帘探身从桌子上拿了还未看完的河图注疏。
许伊人拿着书在恍惚,一字未入眼。就听哐当一声,有人破窗而入,剑光森寒。许伊人反应极快,手中的书朝那人扔去,人从床上滚了下来,往门口冲去。
那人一剑劈在书上,纸张被剑气击得四散飘飞,丝毫不影响他如影随形的追击。许伊人打开房门时身后的剑也到了,她矮身顺着台阶滚到院子里,只觉后颈发凉,好像冷剑堪堪贴着后颈,就差那么一点就人头落地。
许伊人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院门。她现在只希望院门只是虚关没有栓起来,要不然她今天必然命丧于此。
还好,她希望成真,院门刚开一尺就有冰凉的剑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许伊人后退一步,守门侍卫跟进一步。
院门被彻底打开时,许伊人看到门外一丈远处笔直站立的山明,喊道:“山明,有人要杀我。”
山明几步上前挡在门口,道:“夫人,谁要杀你?”
许伊人道:“有个侍卫要杀我。”
侍卫要杀她?山明疑问的往后看,许伊人小心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刚刚仿佛是她梦一场。
侍卫冷笑道:“山总管,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想趁机逃走。”
她想趁机逃走?她能逃去哪里?那人蒙着面巾,但深蓝豹纹的侍卫服她看得清楚,跟面前的侍卫一模一样。
许伊人声音带着战栗,道:“我不出去,你们放开。山明,你进来。”
山明站在门口,沉声道:“放开夫人,我守在这里。”
门口侍卫犹豫的撤了剑,退回到门外严守。
许伊人不能怀疑罗清,她只能等罗清回来。归园出不去,房间不能回。许伊人坐在门口台阶上,抬头就看到天色泛红,是哪里着火了?她刚刚看到的红光闪耀竟然是着火了?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救火的观火的人来人往,哭声喊声骂声一片……
还会有什么变故?这变故不就来了嘛。还担心什么?担心不是来了嘛。狂妄自大终是自食其果。
罗清的眼睛映着火光,好像眼里也有大火熊熊燃烧。燃起的灰漫天飞舞,他伸出手灰尘便铺满了白皙的手掌。头上,脸上,身上……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灰。眼里的火光似乎烧到心里,将心也烧成灰烬。
他早该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苏一文本可以跟许太子一起离开康城,可他没有。他坚持留在康城只可能是为了许伊人。他是大驸马的亲弟弟,得许皇特许能自由出入皇宫的太学学子。假如许国不灭秦风不回,苏家可能就有俩驸马……
这段时间许伊人从未出罗府,从未跟外人接触,从未过问任何事。但是,她真的前科太多了……
许伊人的真情假意,罗清一直分不太清楚。她的温顺退让从未让他真正踏实。可在熊熊的烈火面前,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地。
许伊人,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去亲口告诉我,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求你了,不要再像曾经那样对我,我真的会大开杀戒。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死在我的手里。
来来往往救火的是刑部捕快衙役,这会皇宫外巡逻值守人员被惊动赶过来帮忙。算算时间,京营里的禁军这会应该赶来才对。
罗清突然转头,厉声道:“傅迟呢?这么大动静,怎么还不来?”
旁边不知道是谁应声:“傅大人守城门。”
傅迟亲自守城门?这是谁的主意?罗清来不及问,就有禁军打马过来报告:“大人,有人夜闯城门。”
罗清问:“哪个门?”
那人应道:“四个正门全都有。”
罗清心生警觉,算算圣安寺的方位,离南边最近,道:“去南平门。”
一直未现身的傅迟在南平门城楼上守着。城墙下躺着两具尸体?这叫夜闯城门?罗清正在犹疑,就听云舒道:“大人小心。”
云卷起身将他从马上拎起来飞到城楼上,落在傅迟身边。罗清站得高,看到一个移动火堆冲着城门而来。
罗清喊道:“放箭,开城门。”
乱箭齐发,朝着移动的火堆而去,与此同时城门缓缓打开。移动的火堆是十几只着火的耕牛,耕牛背上绑着浸了火油的毡子,不知从何处出现,沿着大道一路奔来。
有些耕牛中箭当场死在城墙下,有些耕牛冲城门而去,被守在城门外的士兵用长刀砍了腿,还有些冲了十几丈远烧死倒地。耕牛死了,身上的火却不灭,一直燃烧着。
没有人跟过来,人去哪了?
罗清对傅迟道:“城门不关,有人硬闯,不留活口。云舒,去竹林山。”
他话音刚落,就见竹林山方向升起五彩的烟花信号。安然在竹林山?那他就不用去了。罗清停了脚步,终于有时间梳理这团突如其来的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