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滔天来势汹汹,天边泛白时才彻底熄灭,大牢只余一片灰烬和几根粗大的黑炭梁。一百从犯人无一幸免,侥幸逃了几狱卒和牢头。
许伊人坐了一夜,山明站了一夜,侍卫守了一夜,谁也不敢动。院子里全是灰,连水池里都漂了一层灰。许伊人侧身摘了朵金黄色的菊花,吹落上面的灰尘,放在鼻尖细细闻着,淡淡的菊花香里透着灰烬的气息。
许伊人从未如现在这般惶急与不安,她已经背弃了过往,孤注一掷,若罗清不回,她将一无所有。所以,罗清,你会相信我的是吗?你会回来的对吗?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
安然在罗府面前勒马,对罗清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若是我动手,怕是没有全尸。”
罗清沉着脸下马,往府里走。安然道:“我先回宫等你,你解决完立马过来。”
罗清收回正要迈进大门的脚步,回头道:“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就因为她是许国旧公主?”
安然冷道:“苏一文是奸细,龙蟠是上将军,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觉得自己错得还不够吗?我不想再跟你解释这些。你若是不杀她,我就定你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连你一起杀了。”
安然说完策马就走,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罗清一步一步往归园走,山明抬眼看到他,几步迎上来,道:“大人,你回来了。”
许伊人听到声音,从台阶上站起来。她坐了一整晚,起身的动作很急,站立的瞬间眼前一片黑。
罗清走到归园门口就看到许伊人身子不稳,他下意识的喊了声:“小心。”
许伊人重重跌坐回台阶上,罗清急步过来搀起她,手掌隔着衣服都觉得凉。罗清皱眉道:“怎么坐在这里?连外套都没穿,不冷吗?”
许伊人无暇顾及这些,她一把抓住罗清的手臂,急切道:“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什么……”
他手臂绑了短剑?他有备而来,是来杀她的?许伊人震惊的看着他,慢慢松手,很轻的将话接完:“……都不知道。”
罗清静静的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她的眼里有祈求,祈求他的信任,似乎还带着一丝绝望。连苏一文都走了,她还在这里,如果罗清不信她,她就真的无所倚恃。
她就在面前,在这里等他回来,亲口告诉他,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我知道不是你。”罗清一句话安抚了许伊人。
许伊人轻喘气,脸上带着释然的笑,伸手抚了手臂,好似这会才觉得冷。她伸手拉罗清:“我在这里等你,害怕你不回来,又害怕你回来……罗清,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这么半夜出去,定然是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她害怕罗清将她一个人丢在府里,又害怕罗清回来质疑她。她付出全部信任,再也担不起他的怀疑。
归园侍卫严守,没有下人敢过来,也没有人提醒她加衣服。山明一点体贴细致全放在瑶池身上,他是糙汉子不穿衣服都不会觉得冷。许伊人不说冷,他就以为许伊人跟他一样不冷。
罗清伸手轻抚她冰凉的脸:“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你身体没好全,哪经得起这么糟蹋?这么大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
有侍卫要杀她,她不敢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若是这样说,罗清应该不信吧。毕竟那人也没杀她,无人看到无人作证。
许伊人迟疑道:“房间里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罗清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往房间里走。他一只脚刚跨过门就看到房间地上散落着书页,有书页上躺着个小小的东西,外面天色微亮,房间里灯光昏暗,按道理应该看不见的,但他就是一眼看到了。
罗清甩开许伊人的手,大步走过去俯身拾起。许伊人晃晃手腕,看到他从地上捡了个东西,然后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伊人走到他面前,道:“什么东西?”
罗清将东西握在手里,青筋毕露,盯着她声音哑暗:“有人来过吗?”
许伊人侧头看着窗户,窗户大开,半边要掉不掉的挂着:“有个侍卫从窗户翻进来要杀我,我砸了一本书逃出去打开了大门。”
罗清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然后呢?”
许伊人道:“然后我就不敢再进来,一直呆在院子里。”
罗清道:“谁看到了?”
许伊人道:“什么?”
罗清耐着性子问:“谁看到了有侍卫要杀你?”
罗清似乎隐忍到了极致,许伊人本能的紧张起来:“我打开大门时,那人就不见了。”
罗清意外的笑了:“你害怕什么?又紧张什么?”
许伊人道:“你这个样子……”
罗清似乎极为不耐,未待她说完抬手松开紧握的拳头,他指尖悬着挂绳,小小的腰牌晃在许伊人面前。
许伊人蓦的睁大眼睛,僵立当场。这是龙战天下的腰牌,一边刻着龙字,另一边刻着十三,二百位精英排序十三。
罗清看她的表情,觉得刚刚凝固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伊人脸色发白,轻轻的唤了声:“罗清……”
没有人看到那个侍卫,没有人给她作证,她亦没有办法自证清白。所有的语言堵在喉咙里,许伊人绝望的又唤了声:“罗清……”
罗清从袖中抽出短剑,许伊人下意识的后退,一直退到梳妆台边。剑虽短却是锋芒毕露,罗清用的东西自然不会差,若是死在剑下痛苦也不过是一瞬间吧。
退无可退,剑就在脖子上,寒芒刺得许伊人眼睛微眯。她突然平静下来,站直身子,卡在脖子上的剑似乎微微停滞。
许伊人声音温和坦然,颇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我若是死了,你可不可以将我葬在天上人间的后山上?那院子是我设计的,没能亲眼瞧瞧亲自住住,终究觉得遗憾。你哪一天若是想我了,可以带着……孩子去看我,好不好?”
你哪一天若是想我了?这种时候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对自己多有自信?罗清极力克制的情绪瞬间又如海浪翻滚,他似乎害怕这样的自己,干脆垂眸遮去所有,应道:“好。”
许伊人轻声道:“如若不是有你护着,我定然活不到今天,如今把命还给你。动手吧。”
许伊人闭上眼睛,罗清手中的利剑极慢的推进,划破皮肤的钝感让罗清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鲜血顺着脖子渗入衣襟,一同滑下的还有她的眼泪。
她哭什么呢?近两年来,陷害设计,兜兜转转,真情假意……她现在还哭什么呢?
罗清心里满是厌倦,他觉得自己很累,再也不想去质疑,推理,分辨……
也许会有阵痛,但是都会过去。会有新的女子代替她,会有新的生活在等待他。再也没有不确定,再也没有患得患失,再也不用为了她费尽心思,再也不用跟安皇和安然敌对,再也不必为她卑微下跪祈求……
就这样一切两断吧。罗清抬眸,眼睛清亮,似乎不再有一丝犹豫……
“大人,皇上有令,即刻进宫,不得耽误。”人未到声先到,声音急促高亢,看来催得十分紧急。
罗清后退一步,收剑转身。许伊人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骤失,睁眼看他正要跨出房门,急促的喊了一声:“罗清,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罗清的脚步乱了两下,很快消失在许伊人的视线里。
他明白人世险恶,见过人心诡谲,历经官场争斗……可惜,他的聪明才智在许伊人面前全无半分用处。他以为摘的是玫瑰花,却未曾想到扎得满手伤痕,荆棘之上却无半个花朵。
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但没关系,他愚蠢到今日为止。许伊人,你等我回来,我会应你要求,亲手将葬在天上人间的后山上。
我会继续在安国为官,会接受皇上赐婚。我要助安然一臂之力,让秦风永无翻身之日,我要让你功亏一篑,我要将许国大印砸在你的墓前……罗清脑海中有无数念头闪过。他不必再顾虑许伊人的任何想法,不会再有人为难他逼迫他,也不会再有人让他难以抉择。
自此以后,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