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手撕喜服

山明和瑶池齐齐转头，看到许伊人走出来。她穿着件黑色外套，脖子上有道血痕，但比较浅，不算严重，黑衣服衬着苍白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羸弱。她脚步虚浮似乎随时要摔，瑶池抬脚想要去扶她，然后又缩回来，静静的看着她。

许伊人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坐在花坛旁边，好一会没有说话。她不说话，山明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偌大一个府第，昨日还人声鼎沸，荣华富贵，一夜之间荒芜杂乱，毫无生机。罗清如今是带罪之身，罗府理应收归皇家，他们几个人处境实在尴尬。

许生还小，不懂人世变故悲观离合，他只会哭……在三个大人的沉默之中，许生的声音渐渐转向沙哑。

山明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瑶池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山明，你去厨房里给小公子弄点吃的，若有多余的粥饭顺便给夫人盛一碗。”

山明六神无主，听瑶池这么吩咐想也不想赶紧去了。瑶池待他走远了，才道：“大人死了，许生还小，我们该活还得活。”

瑶池不若平常的嬉笑懵懂。语气平平的陈述事实，透着淡漠，听不出任何悲伤或安慰。看许伊人没有反应，瑶池又道：“秦风，苏一文，龙蟠都被列为通缉犯，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取其首级者赏金百两。”

许伊人这才抬头看她，瑶池接着道：“我自小行走江湖，生离死别人间苦难见得多了。你们在乎的国恨家仇在我眼里啥都不是。我不会拿那些大道理来劝你，你也不要觉得我冷血。你要是留在这里，我和山明在府里陪着你。你要是死了，我们给你下葬。还有，府里的守卫都被撤走了。”

府里的守卫撤走了，许伊人大概更危险。瑶池想了想，道：“没有大人保你性命，活一天是一天吧。若有人来杀你，我不会让山明拦着。我嫁给他本身就是害了他，若是他再护着你，皇城外出不去，皇城里呆不下，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无所谓，但山明还年轻，有大好前程，不能毁在你我手里。”

普通禁军在皇上和文武百官眼里身份低微，但在百姓眼里依然是份好差事。山明不擅阿谀奉承，凭本事吃饭，若是回了禁军当个侍卫长，也是百姓眼中的大好前途。万一有机会抽调到西山大营或去边境驻军，征战沙场立了军功，荣华富贵也未必不可期。毕竟才二十一岁，大好少年，前途岂可限定。

瑶池说着在许伊人旁边坐下来。现在只能祈祷皇上太子不记仇，否则真是糟糕透顶。瑶池看看天，道：“都快晌午了，还没有人来收罗府，也没有人来抓你，这不合情理。我下午去打听打听，看是什么情况。”

瑶池自说自话半天，许伊人都没什么反应。她顺手从花坛里捡了两块小石头在手里捏着玩，好一会才道：“当初我跟山明的婚事，我哥本来是反对的。他觉得你在府里会拖累我。我们一家都为你们死了，他以后必然也会为你们死。他就希望我找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生几个孩子，给我们薛家留个后。我嫁屠夫也好，樵夫也罢，穷酸书生也行，他都有能力养得起我们。”

瑶池将手里的石头扔到半空中又接住，声音带了伤感：“你知道我哥成天在外面骗女孩子，我最讨厌这种了。所以我看到山明第一眼就喜欢他了，我就喜欢他这种美女当前像瞎了眼的木头。我爹跟我娘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爷爷就问我，是不是确定了想清楚了？假如是的话，就随我的意。我就说是，我哥才没有反对。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她是有多喜欢山明这种稳重老实靠谱的人，比她哥哥说的屠夫樵夫穷酸书生都强。

许伊人终于接了话：“你要是长得丑，他能娶你？”

瑶池沉浸在回忆和伤感里，未料许伊人突然说话，问道：“你说什么？”

许伊人问：“大人是什么罪名死的？”

瑶池道：“布告上说，私通敌国，私藏犯人，私放死囚，私调禁军……”

许伊人听到私调禁军，转了下眼珠，道：“你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了？”

瑶池点头道：“对，不只我看到了，全城的人都看到了。你是不知道大人有多大的影响力，我还看到有不少夫人姑娘一边哭一边骂你呢……万人空巷都不夸张……”

瑶池侧头看着许伊人，突然道：“大人都是娶妻有孩子的人了，还得那么多未婚的已婚的挂念，夫人你嫁给他可真不亏。”

许伊人勾起唇角，没有弯起来就又沉下去。

两人静了好大会，瑶池很不习惯这种压抑的氛围，站起来道：“山明怎么去这么久？我去看……”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山明抱着孩子过来，后面居然跟着胖大厨和玲珑。

连许伊人都有几分意外，她站直身子。胖大厨走到两人面前，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瑶池，道：“中饭都做好了，在厨房里。小灶里给小公子温了米汤，给夫人熬了粥。夫人，我们要走了。”

瑶池奇道：“你们刚刚怎么没走？”

胖大厨道：“我怕有人去厨房偷东西，就守着厨房。府里人差不多走完了，我们刚打算走，恰巧山明来了，所以……”

所以耽误到现在。胖大厨只管厨房，其他都不管，他守着厨房的安全，还做了最后一顿饭，他觉得自己尽到本份了。

胖大厨道：“我留在罗府本是冲着罗大人的面子，如今他不在，我自然不会留。厨房里所有东西都好好的，一个不少。”

胖大厨带着玲珑走了。三个人望着他们的背影，瑶池突然叹了口气，道：“也算是性情中人。”

山明看了她一眼，瑶池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拎着食盒往归园里面走：“夫人，你还是吃点吧。日子总得过，人还得活呢。”

瑶池将东西摆在桌子上复又出来。许伊人看了他们俩一眼，山明不擅长安慰人，但看向她的眼神着实有几分同情与可怜。许伊人道：“你们去吃吧，我没事。”

瑶池赶紧拉着山明走了，真的饿了。

许伊人坐在饭桌面前，看着面前的三菜一汤一饭，拿起筷子又扔下。她坐到梳妆台边，探出手指探摸脖子上的伤痕和血迹，起身换了套白色的素衣。终究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形式还是要的。

明明盘算得好好的，一点不差。谁知一夜之间变故陡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料不到就算了，连罗清都料不到吗？

其实也怨不得谁，是他们俩之间的信任本来就脆如琴弦，经不起一丝考验。她以前天真的以为她放弃过往，至少有孩子还有罗清。后来她认命了，就算没有孩子还有罗清。但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换好衣服就觉得有些头晕，背靠着衣柜摸额头，果然发烧了。她当女儿时极少生病，现在当娘了倒是弱不经风，连一夜秋凉都扛不住。房间里书页散乱，她低头就看到脚边有个朱漆箱子无比碍眼。

罗清说：“等我们死了，不穿丧服，穿喜服下葬，也算有始有终。”

许伊人心里恨意翻滚，她坐在地上打开箱子，伸手将画轴折断。拿起喜服用力一撕，喜服就成了两半，她再撕……

许伊人终于撕不动了，看着箱子里衣服碎片，啪的一声将箱子盖上。她费力的将箱子推到床底下，用脚踹到最里面，再也看不见。

许伊人转身出门，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干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昨天是个艳阳天，今天就转阴天了，天气如人生一样多变。台阶凉如水，许伊人没感觉到冷，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得厉害。

瑶池说得对，日子总得过，人还得活呢。事情实在太突然了，也意味着不正常。许伊人双手托着重若铁球的头，忍着剧痛开始梳理整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