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人摇头,道:“我不想死。”
她杀秦名,跟着安然回康都,嫁给罗清生子,藏匿许诺谋划复国……一路多艰难的走到现在。她可以为了罗清放弃,她可以死在罗清手里,那是她欠罗清的。
除此之外,她不想死在任何人手里。罗清以命相胁让安皇饶过她,她就得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真相大白,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这可由不得夫人。”赵紫玉扬声道:“进来。”
两个宫女端着盘子由归园大门进来,将盘子放到许伊人脚边的台阶上,后退三步左右侍立,似乎随时等着赵紫玉的命令。山明眼里有几分惊惧,他下意识去看瑶池,瑶池抱着许生坐在花坛边打盹。
赵紫玉道:“三尺白绫,一杯毒酒,都可留全尸,夫人自选。”
许伊人盯着面前的盘子,道:“我若拒绝呢?”
赵紫玉道:“夫人现在跟罗大人一起去了,我和太子殿下拾他衣冠,亲自给你们在天上人间后山上合葬立碑。世人必会传言夫人为罗大人殉情,贞节忠烈好名声。”
许伊人道:“你一路过来浩浩荡荡,想必看到你的人不少,你一走我就死了。我殉情的名声能不能传出去另说,你杀人的名声实打实的跑不掉,岂非有损太子妃端庄仁慈的形象?”
赵紫玉道:“我不在乎名声,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你就是个祸害,只有死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许伊人道:“我若不选,太子妃要用强?”
赵紫玉道:“夫人聪明,终归是一死,何不选择体面?”
许伊人在白绫和毒酒之间来回扫视,探身端起杯子又坐下来,道:“我最后还有两个问题?”
赵紫玉看她端起杯子,以为她妥协了,语气跟着松懈:“夫人请问。”
许伊人手里拿着杯子,眼睛却盯着她,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赵紫玉转头望向门外,瑶池坐在花坛边似乎睡着了。赵紫玉道:“瑶池手里的孩子,不就是夫人的孩子吗?”
许伊人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她将杯子凑到唇边。赵紫玉等着她的第二个问题却迟迟没有声音,她正要催促,突然听许伊人道:“罗清在哪里?”
赵紫玉愣了好一会,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提高声音:“谁?”
许伊人一字一字道:“罗——清——”
赵紫玉不可思议的瞪着她:“罗清?他死了,尸体丢在定北门外十里处的死人沟里,这会应该葬身于野狗狼群腹中了。”
居高位者悲喜不显,赵紫玉最后这句话却明显带着悲伤与愤怒。她跟罗清相交一场,惺惺相惜。罗清自甘为许伊人而死,怎教她不伤心,怎教她不恨许伊人。
赵紫玉被许伊人挑起情绪,一时难以抑制,语气激动:“可怜罗大人为官数年,为百姓所敬重,最后竟为了你这样的女人,落得尸骨无存的悲惨下场!”
许伊人突然笑了,她笑得极为放肆,赵紫玉喝道:“你笑什么?很骄傲是吗?”
许伊人点头:“他爱我愿意为我牺牲,这是我的本事,我有什么可愧疚可难过的。太子妃未必不想要这等情义,只可惜求都求不来。他为国为民为的是你们安国和安国子民;他尸骨无存是你们安国君主无情无义。我身为敌国公主,哼,是很骄傲,不仅骄傲还很痛快。”
赵紫玉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明亦是目瞪口呆,就连打盹的瑶池也侧头瞄了一眼。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赵紫玉好久才找回声音,道:“你,你……”
她你了两声,话还没理清,又听许伊人道:“你们为了亡国公主杀重臣,相当于自毁梁柱。罗清死了许国就少了一个劲敌,复国就多了一分希望,这种好事不应该敲锣打鼓庆祝吗?我没去宫里看你们笑话,你还指望我自尽?呵,太子妃没当两年,狂妄幼稚倒像长了二十年……”
赵紫玉猛的站起来,道:“放肆!”
许伊人端着杯子慢慢站起来,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安国太子妃?若是许国未亡,你连话都跟我说不上……”
赵紫玉饶是修养再高,亦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伊人手一伸将杯中的酒尽数酒于地上,接着往下重重一砸,玉盏摔得粉碎。旁边侍立的宫女尖叫着后退几步,抬袖掩面。
瑶池坐在花坛边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况,山明站着看得一清二楚。他来府里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许伊人如此气势。按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夫人平日里对待大人真算得上绵软。
赵紫玉缓过神来,也冷笑道:“真当自己还是许国二公主?许国早就亡了,你还在耍你公主威风,倒也可笑至极。”
赵紫玉声音一变,提高声调:“罗夫人与罗大人夫妻情深,如今罗大人故去,夫人不胜悲伤,自尽殉情。我身为太子妃,特地前来送罗夫人一程。来人,动手。”
有侍卫持刀过来,将盘子里的白绫往上一甩搭在横柱上。侍卫熟练的打了个结,伸手去拉许伊人。
许伊人下两个台阶,堪堪避开侍卫,道:“赵紫玉,你想清楚了,你这是违逆圣命。百姓好糊弄,文武百官带点脑子的可不好蒙骗。我既是利用欺骗罗清,自然不可能为他殉情。你受太子之托也好,主动请命也好,我死了你就是凶手,你确定日后好交代?若是不确定的话,我劝你仔细掂量三思为上。一步走错皆是错,人生可没有回头路。”
赵紫玉以前觉得许伊人纵然胆识不错,但终归是养在深宫的公主,赖着罗清活命。现在看许伊人声音铮然,气势凛冽,才觉得许伊人隐藏颇深。安然当初带她回来,想必也如自己一样未看清。
赵紫玉盯着她不说话,侍卫跟着停手。许伊人见试探有效果,心里蓦的一松,身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许伊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孱弱,她看赵紫玉半信半疑,声音也跟着虚弱很多,真诚劝道:“夫妻一体只是说得好听,在皇家太子是太子,太子妃是太子妃。太子能做的事,太子妃未必能做。太子承得起后果,太子妃未必承得起。你不在乎名声,你就不在乎赵家?赵家不因你而荣却能因你而毁。伴君如伴虎,太子之位也许……很稳,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太子妃之位也坚不可摧?”
许伊人在也许之后刻意停顿,她一定知道什么内情。她大大方方的任赵紫玉打量。这般凉爽的天,她竟出了一身汗,看起来弱不禁风。
赵紫玉道:“夫人之前亏了身子一直没养好,就算不殉情,想必也撑不了多久,本宫就不多此一举了。我们走!”
赵紫玉一甩袖子走了,临走时瞥了山明和瑶池一眼。山明赶紧躬身送行,瑶池似是才睡醒,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目送赵紫玉一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