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不是亲生

他一只脚才迈出门，就听许伊人唤他：“山明。”

山明转身看到看到许伊人从房间里出来，她加了件白色的披风，额头上缚着白绫，衬着毫无血色的脸，就像个移动的雪人。

山明盯着她额头上的白绫心潮起伏。他刚开始觉得罗清和许伊人真是一对璧人，男俊女美，绝顶聪明。现在落到这般地步实在让人唏嘘。

许伊人慢慢走过来，瑶池自觉起身站到一边。许伊人也不客气，坐在椅子上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山明站在门口，想了想，道：“夫人应该饿了吧？厨房里有粥，我去给夫人盛一碗。”

许伊人喝了水睡了觉出了一身大汗，烧退了些，醒来时就觉得饿。许伊人道：“用大碗，我饿了。”

山明连锅提了过来，他先给许伊人盛一碗：“夫人吃完再添，粥在碗里容易化水。”

粥是上午胖大厨熬的，入口即化，但许伊人吃得很慢。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摇篮里的许生时不时唔两声。

瑶池站了会，干脆坐在廊凳上，道：“山明，你不是要去洗碗洗衣服吗？”

山明哦了声，道：“那夫人若是吃完了，你帮夫人添一碗？”

这还用吩咐？把她当什么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瑶池闷闷应声：“知道了，你快去吧。”

许伊人吃完瑶池拿过碗给她添满。许伊人眼睛都没抬，看都没看她一眼。

瑶池也不在意，坐下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不给你请大夫，罗府目前这个样子没有人敢来。我既不是下人又不是臣子，不伺候人也不照顾人。我们在府里陪着你，一日三餐不饿着你，日常起居你得自己来，生老病死你得自己撑。”

瑶池大概也不希望许伊人撑太久，许伊人多活一日，她和山明的危险就多加一分。瑶池道：“我爹若不是将军，我娘就不会丢下我们走了。我们一家都为你们许家的江山牺牲，我不想为你搭上我和山明。”

她不能像别的下人那样自顾逃走，亦不想为许伊人做得更多。罗清不在，许伊人就是颗死棋，不说想杀她的人多。许伊人身体一直用药养着，现在药断了又露了一夜寒，就算别人不动手，她怕也撑不了多久。终归是个死，晚死不如早死，没必要耗着。

两大碗热腾腾的粥下肚，许伊人嘴唇有了些血色。她将碗在指尖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手指轻弹碗飞到半空，她顺手将勺子扔上去。勺子和碗在半空中相撞，白瓷的碗勺立时变成粉末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洒落。

瑶池看呆了。她自己功夫不行，但行走江湖见得多，就这准点和手劲，瑶池觉得山明未必都做得到，偏偏许伊人的动作看起来十分随意。

瑶池慢慢将目光移到她身上，震惊道：“你武功不是被废了吗？”

龙蟠曾经跟她说，二公主年纪轻轻功夫了得，皓月剑法炉火纯青，是几代皇家子弟中最有天赋的。只是来了安国后功夫就被废了，甚是可惜。瑶池在府里呆这么久，许伊人大多都是病弱的模样，哪见一点功夫的影子。

许伊人也不解释，抬手抽掉发簪，如丝的头发瞬间批散下来。

她声音淡漠：“这个簪子是紫檀的，上面五颗玉珠是冕旒用的五色玉，至少值三百两银子。既然日子还得过就好好过，别人笑话不要紧，自己看着寒碜。”

许伊人将簪子递给瑶池，瑶池默不作声的接过。许伊人看了眼摇篮里的孩子，孩子睁着眼睛，乖巧得很。许伊人道：“这个孩子你们愿意带就带着，不愿意带就扔了。他不是我亲生的。”

瑶池一心一意的把玩手里的簪子，似乎没有听见。许伊人站起来：“我去书房，你们有事去书房找我，没事早点休息。夜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在房间呆着不要出来看热闹。”

许伊人出门不见了身影，天色似乎在瞬间暗了。瑶池收好簪子将院子里的灯笼点着，想了想又将房间里的灯也点着。

瑶池抱着孩子去水房找山明，山明晾好衣服正要来找她，两人在走廊相遇。山明往她后面瞧了瞧：“你怎么来了？夫人呢？”

瑶池道：“夫人去书房了，厨房里还有吃的吗？”

山明和瑶池去厨房就着剩菜剩饭打发完就回了房间。她拿小被子垫在床上，把许生安置好，从怀里取出簪子递给山明：“夫人说这个值三百两银子。大富人家的东西就是好，随便一个簪子就够你不吃不喝挣十几年？你明天拿去当了，买点好吃的回来。”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山明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瑶池道：“吃饭皇帝大。皇帝是天，吃是比天还大的事。你要是能请个厨师也行。”

山明道：“罗府现在是罪臣之家谁敢来？”

瑶池道：“那得给许生找个奶娘？这么小的孩子天天喝米汤米浆？”

山明道：“奶娘怕更不好找，要不买只奶羊让他喝羊奶？不过你真打算将夫人的簪子给当了？

瑶池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山明道：“明天找找别的东西吧，这簪子是大人亲自雕的。”

瑶池挑眉：“当下人的听吩咐行事就行，夫人说当簪子就当簪子，自作主张做什么？”

也对！山明将簪子收起来：“那我明天去吧。”

床上许生已经睡着了，山明感叹道：“当个孩子挺好的，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瑶池突然道：“夫人说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让我们将他扔了。”

山明皱眉：“扔了？”

他坐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孩子，白白嫩嫩挺秀气，长大了气质八成不差。睡着时眉毛跟大人像，醒着时眼睛跟大人像，怎么就不是夫人亲生的？

他心里想着就念叨出来。念瑶道：“夫人说不是肯定就不是，她是孩子娘，还能认错？”

山明道：“她之前也没见过孩子怎么认？孩子抱去给太子妃养又由太子妃送回来，难道太子妃偷了个孩子送回来？”

这个猪脑子！瑶池忍无可忍：“假如是大人偷了个孩子让太子妃送回来呢？”

山明道：“若是太子妃真在宫里养两个孩子，宫仆们私底下早就传开了。你真以为他们能守口如瓶？口风特别紧的也就那么几个。我以前轮值经常听他们聊天，哪个太监偷摸宫女，哪个宫女胸大都传得一清二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瑶池不想再讨论孩子真假，斜着眼看他：“哪个宫女胸大？”

山明暗叫一声糟糕。现在府里没人，他在瑶池面前没什么防备，过于放松了。山明看瑶池面色不善，呐呐道：“不记得了。”

念瑶一拍桌子，床上的许生似是吓了一跳。山明轻拍两下被子安抚，压低声音：“你看你，吓着孩子了。”

念瑶横眉竖目：“我的错？”

山明赶紧道歉：“不不不，我的错，我错了。”

瑶池气哼哼道：“知道错就好。”

山明叹道：“果然是言多必失，看来还是少说话为好。”

瑶池道：“不行，以前府里人多，我聊天的人也多。现在府里没人，你若还像以前一样话少，那我岂不是要憋死了。”

话多易出错，话少憋死瑶池。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他还是话多些好了。

山明想到瑶池说的“在他眼里我这个亲妹妹聘礼只值六十两？”“大富人家用的东西就是好，随便一个簪子就够你不吃不喝挣十几年的了？”

山明道：“瑶池。”

山明极少叫她名字，瑶池有些紧张，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山明道：“你是将门之后，我是个侍卫，你会不会觉得……”

会不会觉得委屈？他话还没说完，瑶池不耐烦的打断他：“我爹娘都死了，哪来的将门？再说，天塌下来砸死所有人也砸不着我，我怎会委屈自己？”

山明还要说什么，瑶池道：“让你话多点，不是让你讲这些。不会说话就别说，惹我不开心。”

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瑶池看他一脸憋屈，站起来坐到床边搂着他手臂：“一把年纪还耍可爱。”

山明憋了又憋，实在憋不住：“我跟哥同岁的。”

瑶池道：“哥明明比你小一岁。”

山明道：“我问过他了，虚岁差一岁，实际差十一个月。差不到一岁就是同岁。”

他当时看瑶池太小，龙蟠也不大，特意问得一清二楚。瑶池头靠在他肩膀上笑个不停：“行行，同岁同岁，男人年纪大了果然在意这些。”

山明道：“大人还比我大几个月呢。”

瑶池瞪他：“没完没了是吧？”

山明一脸不服气，他原本少年老成，这会看起来倒有几分稚气。瑶池怕吵醒孩子，将头闷在被子里大笑起来。笑声震荡着空气传到屋外，驱淡了厚重的暗夜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