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不识好歹

许伊人躺在床上，赵紫玉坐在床沿，安然站在她身后。赵紫玉尽平生最大的努力克制情绪，让语气尽可能平和：“夫人有话请说？”

许伊人问：“罗清在哪里？”

赵紫玉道：“夫人问过了。”

许伊人道：“那我再问一次。”

赵紫玉略微思忖，道：“夫人虽然不相信，但他真的死了。太子殿下有派人去探问过，确认无疑。”

许伊人问：“我的孩子在哪里？”

赵紫玉道：“夫人实在不相信，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宫里看看。自我将小公子送回府里之后，宫里就没有那般大的孩子了。”

赵紫玉回答很真诚，许伊人看着面前朦胧的人影，道：“我在府里等他一年。你保我一年内平安无事。”

赵紫玉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她，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许伊人努力重复。赵紫玉听完直起身子，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夫人身子骨本就弱，现在身染疾病……夫人，我是人，跟阎王爷争不来。”

许伊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随时一命呜呼。兵不厌诈与言而有信不冲突，条件可以答应，话要说清楚。

许伊人道：“若阎王真要收我，我自然不能怪罪太子妃。太子妃只要保证你们不再派人杀我即可。时间不用多就一年，截止到明年重阳节。”

赵紫玉侧头盯着半掉不掉的窗户，想了好一会：“殿下并没有中毒，对吗？”

许伊人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变化，面色惨白：“太子妃可以赌。”

赵紫玉摇头：“我不赌，我答应你。”

许伊人道：“桌上妆奁里面有个青花瓷的圆形胭脂盒。”

赵紫玉正要起身，安然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下，迈步过去打开妆奁找到小瓷盒，里面确实有颗白色的药丸。

赵紫玉心悬在嗓子，就怕他一口吞了。安然将药丸拿起闻了闻放回到瓷盒里。赵紫玉松了口气，站起来道：“夫人，那我们先走了。”

安然突然开口：“夫人，如若这颗解药是假的，一年之约自然不算数。”

许伊人似是没有听见，头往里侧偏过去没有出声。安然伸手掰开许伊人眼眶，她没有任何反应。能撑到现在才昏迷，远远超出了安然的预期。

安然和赵紫玉走出归园，安然望着暗处不动。山明从暗处走过来施礼：“殿下，太子妃。”

安然道：“罗府现在归了皇家你继续在这不合适。想回禁军随时去找傅迟，我会交代他让你担任侍卫长，再给你们配个小院子。”

罗清不在，他和瑶池留在府里就如蝼蚁，回禁军倒是可以为他们俩求得生路。他出身童军营，理应回到禁军。侍卫长管五十到一百号人，若有太子庇护，跟瑶池搬出去单独住，日子自然不差。

山明受宠若惊：“谢殿下。”

安然和赵紫玉路过东厢房听见孩子的哭声。赵紫玉推开房门看到瑶池站在床前。瑶池听见声音回头望着赵紫玉，手足无措的道：“他一直哭，我不会哄孩子。”

安然站在门口轻笑：“小姑娘年纪不大，轻功倒是了得。刚刚还在归园的屋顶上趴着这会就回来了。看来罗府风水着实不好，罗清毁在你们夫人手里，山明那木头怕是要毁在你这小丫头手里，倒是可惜。”

安然一语道破，瑶池低头不辩驳。赵紫玉道：“这孩子是你们大人的骨肉，你就好好带着也算积功德。”

山明慢慢走到床前，许伊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白天许伊人说的话他还没忘，晚上之事又超出了山明的接受范围。人怎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男人尸骨未寒就屈膝攀附？头可断血可流身不可辱，死又如何？

更何况罗清的死一定跟许伊人脱不了关系，她怎么可能清白？退一万步说，罗清随便娶个女人都不至于落到英年早逝的地步。这种女人留着做什么？

山明铁骨铮铮不懂活着比死更难。他慢慢伸手掐住许伊人的脖子。许伊人在昏迷中感知凶险，抽搐两下不动了。

山明瞪着眼睛越掐越紧，就听瑶池的脚步声由轻及重，声音由远及近，伴着孩子越来越响的哭声：“山明，山明，孩子在哭，我哄不好……”

山明猛的松手转身，瑶池抱着孩子飞似的冲到他面前，将孩子往他面前一推：“你在这干什么啊？我醒来就找不着你，孩子声音都哭哑了……”

山明下意识的接过孩子，期期艾艾道：“夫人，夫人晕倒了……”

瑶池叫道：“夫人。”

山明回头看到床上的许伊人竟睁着眼睛，山明一哆嗦手里的孩子几乎掉了。他不习惯趁人之危在背地里耍阴招，只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瑶池上前一步，道：“夫人，你醒了。”

瑶池话没说完，许伊人又闭上眼睛。瑶池伸手探许伊人的鼻息又摸她的额头，道：“山明你哄孩子，我去打水给夫人冷敷，她发烧还没好呢。”

山明将孩子喂饱哄睡还没见瑶池回房，便来归园看看。他站在门口看到瑶池已将软榻移到床前，床边放着两盆清水。

瑶池盘腿坐在软塌上看着床上的许伊人，认真思量的模样跟平日表现判若两人。山明突然想到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瑶池好像从不曾慌乱。哪怕自己六神无主，瑶池依然思路清楚。

瑶池平素表现得漫不经心又鲁莽无知，山明自然就忘记了瑶池将门之后，从爷爷到父母再到哥哥，皆是人中龙凤一世豪杰，她岂会真的弱。

山明刚转身，瑶池就转过头来看他。待山明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瑶池跳下软榻给许伊人擦身子，换掉额头上温热的毛巾。

许伊人被击飞的瞬间，瑶池在屋顶上吓得几乎出声。没想到看着摔得重，其实骨头一根都没断，那心脉也该没受伤或者伤得不重。这么算来，许伊人应该是借势起飞，虽然受伤但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严重。

瑶池看着许伊人，自言自语道：“你要真死了我倒轻松了，现在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许伊人睁开眼睛盯着她，低声问道：“你是谁？”

瑶池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是几？”

许伊人没有理她，又问：“你是谁？”

瑶池叹气：“我是瑶池。”

许伊人接着问：“瑶池是谁？”

瑶池坐在床边担心的问：“你不会脑子坏了吧？你脑子要是坏了，我就不照顾你也不伺候你。”

不照顾你也不伺候你这句话落在许伊人耳里，她眼神似是清明了些。瑶池想了想，道：“我是瑶池，龙蟠的妹妹，镇国将军薛浩的孙女，薛隆的女儿。”

许伊人良久哦了声，她慢慢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到眼前，待完全看清了面前的手指，放手转向瑶池：“什么时候了？”

瑶池道：“刚报过三更。你要是清醒了就告诉我你能不能活？你要能活我就照顾你，你要活不了我就走了。”

许伊人低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你愿意留就留，不愿意留就走。”

不识好歹！瑶池站起来就走，没走两步转过头嘲讽道：“真这么有骨气这么威风，就别在安太子面前那么卑微。他那么侮辱你你受得住，我可嫌丢人。我爹要是像你一样，何至于埋骨沙场。”

瑶池说完就走，到门口时顺手将旁边的小博古架一推，花瓶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那道声响绕梁不绝，一直许伊人耳边嗡嗡作响。许伊人心里躁得慌，伸手摸到个东西，是她之前缚额的白绫。她将白绫两端绕成球球塞到耳朵里，闭上眼睛睡觉。

瑶池摸黑往东厢房走，她一边走眼泪一边往下掉。房间的灯还亮着，瑶池停下脚步，在黑暗中抹干眼泪。她哭什么啊？有什么可哭的？许伊人哪里值得卖命了？她哥哥是疯了才想要许伊人回。

瑶池在黑暗中站了好久又转身回归园。许伊人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瑶池站在床前翁声翁气道：“我回来了。我答应照顾你，你得答应我活着。”

许伊人慢慢睁开眼睛，眼里带着虚弱的笑，似是料到她会去而复返。许伊人问：“安太子和太子妃去看孩子了吗？”

她自己这个样子还关心孩子？瑶池莫名奇妙，却还是应道：“去了……没去……”

许伊人皱眉：“去了还是没去？”

瑶池道：“他们听到孩子哭，站在门口看到了孩子，还跟我说这是大人的骨肉，让我带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伊人淡声道：“没什么。我饿了。”

厨房里的粥一直热着，许伊人吃了两碗后沉沉睡去。瑶池平日里睡眠极好，现在躺在软塌上，想想龙蟠又想想山明，想想许伊人又想想自己……脑子里乱槽槽的直到天边微白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