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崔管事已近中年,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整个人虽生得瘦小,但笑起来时却显得十分和善。
他甫一进来,便十分恭谨地冲宁簌行了一礼,没有半分因她是年轻的姑娘家便生出轻视之意。
宁簌弯唇笑了笑:“崔管事别多礼了,快坐罢。”
“多谢姑娘。”
崔管事咧嘴一笑,更是顺从地落了座。
宁簌不欲多言,进入正题道:“庄子里的布匹为何会突然褪色?”
早在永嘉公主使人拦了她的车驾,迫得她未能如约赶到庄子后,崔管事担心出了什么状况,便修了书来询问,上面还简短地描述了庄子里大概发生的事故。
到底比不得对面面谈,宁簌自是有许多疑虑的。
崔管事正了正神色道:“事情发生在姑娘出嫁的前一日,那日绢绫坊正要一批浮光锦,我正同库房的伙计检查布料准备的情况,哪知那些刚织罗好的锦缎竟都褪色斑驳了,整整一百匹,还是京中一位大人定下的……”
“彼时姑娘正忙得不可开交,我怎能将这事儿禀报给您,便只好擅自作主,退了一半定金给那位大人,另换了完好的浣花蜀锦给他。”
听到这儿,宁簌沉凝着眉道:“只是绸缎常有褪色,许是丝线缠绕问题,或是库房仓储问题,并非稀奇。”
一百匹浮光锦被毁了虽听起来有些许令人心疼,可相比于崔管事在信中所表露的惊恐,却实在是天壤之别。
“不,若单单只是这百来匹锦缎被毁,那我全然不敢这般惊动姑娘您。”
崔管事忙摇了摇头,继续道:“无论是绣娘用的织线、纺梭,还是库房里头每一寸地,我都已命人仔仔细细丝毫不错地察看过了,都并无什么异样。自那日起至今日,庄子里的浮光锦仍旧会色彩斑驳,完全不能再用。”
“姑娘。”
崔管事忽然将声音低了下去,他那双本是精明的小眼睛里,如今竟是慎重与提防:“我猜,会不会是庄子里头有人对这锦缎做了什么手脚……”
这浮光锦本就大多是供给那些非富即贵的小姐夫人们用的,所选用的丝线与绣娘的纺梭梭法,都得是精益求精地精细,造价之昂贵,能数得上是庄子里绸缎的之最。
属于浮光锦的收益,自然占坊内大头。
宁簌有点儿明白崔管事的意思了,她沉吟片刻,对人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若是怀疑旁人动了手脚,必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崔管事的脸色登时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了:“我自是知晓这点的,但姑娘,这一连几夜我都差了人守着那库房,更甚的是,即便眼睁睁地坐在那儿等到天亮却也不见有人、或是什么东西致使那锦缎毁坏,凭空一般的,似是撞了鬼了……”
崔管事说着,把庄子里头的账本从怀里掏了出来,奉上前去让宁簌过目。
宁簌道:“倒不一定是人每日现场去作乱。”
庄子里织就浮光锦是没有准确规定的时间的,只要是绢绫坊有买家定下布匹,便要开工,若真是有人每每在锦缎织就完毕便去损毁,一来容易被人发现,二来他必也算不到如此之准时。
子不语怪力乱神,宁簌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她倒是觉得这浮光锦被损毁的背后,真真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这般想着间,宁簌翻开了手中的账本,崔管事能被她委以重任,接任这绸缎庄子的管事,自然管账功夫不浅,账上所对悉无疑虑。
宁簌翻了一页,目光凝聚在某一处时,她捏着页卷的指尖猛地一顿。
三月十六。
浮光锦被损毁致使庄子支还一半定金的日子,也是她大婚的前一日,更是方才古玩铺子的管事,说她阿娘在这一日支出了上百两银子的日子。
是巧合吗?
宁簌不禁蹙了眉,意识到这天真的不太寻常后,她的心也跟着压沉了几分。
“姑娘?可是哪里有不大对劲的地方?”崔管事很快便注意到宁簌不对劲的神色,出声问道。
这一声令宁簌很快回神,她压下一切思绪,对崔管事道:“浮光锦之事确实不太寻常,你回去后好好检查庄子里库房的地面、放置锦缎的桌面或是墙角不起眼处的小物什,明日我再亲自过去瞧瞧。”
崔管事应了下来,他眼见着宁簌翻着账本沉思的样子,似乎自己该告退了,但他又记起什么来地道:“姑娘,我的账本……”
“明日再给你。”
宁簌摆摆手,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崔管事便识趣退下。
……
待人一走,宁簌忙唤秋葵,外头应声进来的却是绵绵,小丫头面对宁簌似乎还有些胆怯:“姑、姑娘?”
宁簌见了是她,也未太在意,只当秋葵去忙旁的事儿了,便直接问道:“阿娘可在府中?”
“夫人昨日下午便去了姜城,说是要去探望探望舅老爷……”绵绵将脑袋晃了晃,她又想起来:“夫人走得太急了些,说是要在舅老爷那儿小住两日,衣裳却没带全,秋葵姐姐方才正领着底下的丫头们收拾着呢。”
绵绵的话音刚落,宁簌便甩下手中账本“噌”地站起了身来,绵绵眼瞧着她皱眉的模样,以为是自个儿失了言惹恼了宁簌,连忙跪了下去:“姑娘息怒……”
宁簌喉头一哽。
好半天的,她这才重拾了声音:“阿娘离府,为何不来向我禀报?”
她娘在这时候突然走了,只能说阿娘真的藏了什么事儿,她自然是心中气恼的,只不过气的并非是阿娘隐瞒着她什么。
而是如今因她之故永嘉公主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那些个豺狼虎豹,恨不得把她这个小小的商家女拆骨入腹,阿娘却在这节骨眼上随意跑动,她是忧心阿娘的安全。
“是夫人走之前千万叮嘱,不让奴婢们告知姑娘,想来是怕姑娘不令夫人去寻舅老爷……”绵绵只得老老实实地道。
这话宁簌早该料到了,她娘又不是个傻的,要偷偷地离开自然要先瞒她一阵子。
宁簌心下虽气,可眼下她娘已经走了,姜城离京都极近,想来阿娘早便抵达了云府,这才回传信回来叫秋葵收拾她的衣物。
“你现下差人回信一封至姜城,让阿娘早些回来,我有要事相商。”
宁簌本欲迈出书房的步子顿了顿,尔后回过身来嘱咐了绵绵一声,待小丫头飞快地应下,并小跑着去门房处了,她这才继续往云氏的屋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