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闻言,张妈妈眼中是挡不住的愕然,语气竟有了丝丝迟疑:“你不杀我?”
宁簌将她放在这后院,令她做尽了粗活、受尽了那些低贱婢子的折辱,她在云氏身边时,哪里受过这种折磨?
原以为,宁簌是要千方百计地嗟磨她过后,再给她了断,可……宁簌眼下竟说,肯放过她、不杀她?
张妈妈眼中登时露出了欣喜异常的光,她忙扑到宁簌跟前,一把眼泪又抹了下来:“姑娘,是奴婢失言,都是奴婢这张嘴乱说了话……”
她悄悄抬头,却落入宁簌凉凉的眸光中,张妈妈只得咬咬牙,用力给了自己几耳光。
她的劲使得狠了,那张多年来未经历风吹日晒的老脸很快红肿了一片。混着她掉下来的泪,显得凄惨无比。
见宁簌迟不表态,张妈妈踌躇着还要不要再多来几下卖狠点的惨时,适时便听宁簌终于开了口。
“妈妈快停手。”
少女的声调平浅听不出喜怒,落在张妈妈耳中却有些凌迟般地磨人:“这是做什么呢?方才妈妈口中将我说得那般憎恶痛绝,可见确实是我平日多有苛待妈妈了。”
“奴婢不敢……不不不……是奴婢有错奴婢有错,姑娘您饶了奴婢罢——”
抓住一丝希望的溺水之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张妈妈眼下就是这般。
她迭声求饶着,甚至还重重地给宁簌磕了好几个响头,后院的尘土瓦砾细碎,磕得她额边红肿。
张妈妈是真的后悔了,她如今只希望,自个儿能够在这两家的硝烟中全身而退,她只要和自己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儿子相守便好,她再也不愿去搭理这些事儿了!
去而复返的秋葵冷着脸,将周遭还在探头探脑的婢子们给吓退了去,后院里头凉风飘卷,吹得张妈妈心里头直发冷。
宁簌看了她片刻,倏地轻笑了出声,将人搀扶起来,又替张氏轻轻抹掉额上嵌着的碎沙砾。
她道:“妈妈不必紧张,我知你所求不过一个自由身。”
秋葵立即明了,将早已准备妥当的一张薄纸递至宁簌手中,宁簌将它拿到张妈妈眼前,那薄又轻的纸页随着她的动作轻哗作响,张妈妈的视线随着它转了转:“姑娘,这是……”
“张氏,这是你的卖身契书。”
秋葵替宁簌答道。
张妈妈登时脸色便变了:“姑娘您……”
“妈妈卖身至云府,又陪着我阿娘来到宁家,转载数十年可谓功高劳苦。”
宁簌说着说着,话头却是一转,那漫不经心的语调骤然凌厉了几分:“若非妈妈在背后捣鼓这么一出,我本也是想安顿妈妈在府中颐养天年的。”
张妈妈闻言一下子急了眼,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宁簌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可我又想了想,妈妈如今到底不是一个人了……你不是把儿子寻了回来了吗?”
听到这儿,张妈妈那张老脸上的神情一下顿住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的焦虑:“姑娘,您有什么怨什么气,尽管朝奴婢来……求您千万千万不要拿我儿开刀……”
说着张妈妈又要跪下去,这下却被秋葵给稳稳地搀扶住了。
宁簌会心笑道:“妈妈误会了。”
“我是在想,妈妈如此爱子心切,定然不会愿意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就这么丧命追债人的手下罢?”
张妈妈脸上泪痕斑斑,闻言猛地抬头看过去,哑然失声之后,却又是明了的恍然。
也是,那陶钦平都能查到的东西,没道理还能瞒得过宁簌。
“我可以帮妈妈还清所有的赌债,并且将你和你的孩子送出京都。离开这儿,你再多加管束,他那一身赌瘾必能有所收敛。”
宁簌这话一针见血。
她深知张氏所求,不过是想要她自个儿和儿子的平安,宁簌拿捏得恰好,甚至还替他们母子俩的未来做了考虑,如何不能令张氏心侧。
“姑娘……要奴婢做什么?”
果然,宁簌的话落下不过片刻,张氏唇角颤抖着,终于嗫嚅着道了这么一句。
她的所求,宁簌已然了然,可对方的呢?
宁簌弯了弯唇。
…………
四月底的天,犹如多变的婴孩,时而阴雨绵绵时而薄阳璀璨,昨夜骤来的风雨的垂打芭蕉,将御花园中的一众娇艳欲滴的鲜花折腾得萎靡。
皇宫偏隅一角,佛香缥缈。
“娘娘,您如今身份贵重,怎能踏入这种地儿……”
衣着华贵的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妇人避开地上破旧的瓦罐,德贵妃扶了扶珠玉琳琅的鬓边,垂眸看了眼那几只瓦罐,罐子里培了土,种着绿油油的植株。
德贵妃在心里哼笑一声,当年的江氏,身靠着宣平公府的堂堂皇后娘娘啊,风头有多甚,陛下宠爱又有多重。
可如今还不是被压在她的手下不得动弹,狼狈得连这皇宫的奴才都敢随意欺辱了。
柳嬷嬷知晓她的心思,声儿也抬得高高的,丝毫不忌讳:“这些奴才怎能如此对待咱们皇后娘娘,不过也是,住在这种地儿,也担不起那般的精细了。”
这话一落,两人跟前紧阖的殿门忽地被人用力推开,对方显然怒意至极,推得那门“哐啷”一下拍在墙边,声响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