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入宫时,正是帝后两人在华盖殿内僵持不下之际。
拂生公公小心地看了候在殿外的江蕴一眼,听得里头让人进去的声音,他这才忙给人推开了殿门:“世子,快请。”
看着江蕴沉着眉眼,稳步入了殿内,拂生公公在心里头又是一声暗叹。
陛下和皇后两人……自他们在东宫成婚至如今,都是被他看在眼里的——当初的少年纵马京都去买栗子糕,恣意而张扬;少女虽梳妇人髻,可眉眼却鲜活如画。
曾有一度,当时还贵为皇后的先太后娘娘,还悄悄将他诏入了宫内。
为的就是打听太子夫妇二人相处得如何,生怕太子不满于他的婚姻之事不为他自己所控,可谁都料想不到,那时的太子太子妃三年如一日地恩爱如旧,太子甚至还因皇后要往东宫塞人,而头一次违抗了皇后。
年少时的情深,自是该难以替代的。
若非那窈娘之故,太子妃又何至于这般一赌气就是好几年,即便太子登基后,两人感情好了些许。
可陛下才离宫一月有余,便又带了个申氏回来,偏生又是个不安分的,仗着肚子里的龙种,陛下即便心有所感却也仍旧庇护于她。
迫得太子妃……不,如今的皇后娘娘才落得了如此地步。
分分合合,其间的道理陛下是该看得明白的,只是他心有愧对皇后娘娘,便故意埋藏心间,多年都不曾宣之于口。
拂生公公看了看眼前紧阖的大门,只盼望着,世子这回能够解开陛下和皇后娘娘多年的心结罢……
……
“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江蕴显然未料到江皇后也在这儿,虽是愣了片刻,却也很快自如地行了礼问安。
见了是他,乾元帝和江皇后两人皆是面色一缓。
“怎么面色这般疲惫?可是近来不曾休息好?”
扶起了人来,江皇后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侄儿,一双本平静无波的眼里此时尽是忧心。
“臣无碍……”
江蕴敏锐地觉察到夫妇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姑母好不容易肯从浮盛殿出来,除却他书信前来烦劳的事儿,想来也没有其他的了。
江皇后懂他的言语迟疑,当即便拉着江蕴道:“走,去姑母的佛堂内说。”
乾元帝看着江皇后丝毫未曾迟疑地离开,步子想要抬起来追上前去,可还未踏出一步,他又不自觉地顿住了身。
……
殿内没有吵闹声,只是江皇后带着世子出来了,拂生公公探了探脑袋却也不见陛下在后头跟上来,拂生公公便懂了。
“拂生,多年不见了。”
见了故人,江皇后停下脚步冲他会心一笑:“你有些老啦。”
“娘娘却是风姿依旧,清丽不减当年。”拂生公公微低下头去,好不叫人看出眼角的微红:“奴才恭祝娘娘,日后定得偿所愿。”
江皇后点点头,未再回头一眼,拉了江蕴便离开了华盖殿。
…………
江皇后领着江蕴回了浮盛殿时,绣雯正提着一只宫灯等得焦急,见了两人的身影,忙迎上前来。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绣雯又忙给江蕴见礼:“世子。”
入了佛香四散的殿内,江蕴才得空问江皇后:“姑母可是为了我的事儿,今日才去见的陛下?”
“你莫要有什么负担。”
只一眼,江皇后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这侄儿虽年幼老成,可她从未见过他待一人如此深情之至。
若此时她再不抓紧些,待她离宫或是百年之后,便怕是难有这般身份替他主持公道了。
江皇后温婉而笑:“我打听过宁家那姑娘,样貌生得好,同你自是相配的。心性也坚韧,就是日后你们成了亲,依着那姑娘不肯受委屈的性子,只怕是要你多多退让,依着她些。”
“姑母……”
闻言,江蕴眼眸都放亮了起来,姑母在他跟前叮嘱这些,他焉能不知这是何意思,“您替我在陛下跟前劝说,陛下可是听进去了?”
绢绫坊被查出通敌、宁簌因而入狱之事,在这几日的奔波下,他已有了证据证实真相并非于此。
只是,他在担忧陛下会因他先前要求娶宁簌之事,对她深有不满,继而不愿信他这证据,所以他这才拜求了姑母替他转交这实证。
“他虽未表态,但瞧着不似不为动容的模样。”
江皇后示意他宽心:“你递给我的那卷轴,已转至他手中了。虽然他在感情上是个眼盲的,但面对这种家国大事,必不会昏聩无度。”
姑母是最了解陛下之人,她能这般说,必然是有十成之九分的把握了。
“那我何时能才去大理寺?”
江皇后瞧着他这急切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你呀,倒也知道焦急是何滋味了?”
江蕴微垂下眼眸,掩住眼底低沉的笑意。
哪里是现在才体会得到?分明是自打遇见她后,他一直都知道整日担忧着人是什么感受。
那个小惹祸精,幼时他就已默默替她善了不少的后,如今大了,他自是也要管到底的。
“到底有个人能叫你感染些世俗的悲欢喜怒,也是好的。”
江皇后见着他高兴,心里头不觉也舒怀不少,但想着想着,她又念起了一事:“不过,阿蕴,你可知这位宁姑娘的心意?”
虽说,永嘉同状元郎陶钦平成了对佳偶,但落下的宁簌又是女儿身,定然容易被世俗议论纷纷。
可观她半分委屈都不肯屈受的模样,永嘉夫妇俩压根没在她手上讨着多少好,这样性子的姑娘恐也最是倔强。
江皇后是担忧,宁簌若不肯嫁,不肯掺杂进这皇室之中,那便是只怕把她给逼死了,她亦不会愿意。
如若是这样……
看着江皇后眉间染上的淡淡愁绪,江蕴却轻轻笑了:“姑母安心,我不会逼她。”
他指尖动了动腰间的玉佩,声调平稳而徐徐,显然是早便做好的谋算:“届时,我向陛下求的是一纸空白的婚书,她何时愿意,我便何时娶她。”
他要的,从来都是宁簌的心甘情愿,否则,他也不会这一等就是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