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吃人

德贵妃有了身孕的消息，很快自京中散播开来。

自宁簌从大理寺出来后，虽说没吃到什么苦头，却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近来，宁簌一直待在府中休养生息，整日吃着云氏各种想方设法为她补身体的膳食，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养肥一圈儿了。

是以，当秋葵来向她禀报德贵妃之事时，宁簌尚在锻炼着身体，闻言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跑步的步伐，有些疑道：“德贵妃还能怀上孩子？”

“这说的什么话？”

云氏从后头遥遥过来，听见宁簌这话，就是一声嗔道：“当年我怀你时，可就只比德贵妃小上个三五岁，女子只要养妥当了身子，哪还有怀不上的？”

宁簌细细想了想，觉着也是，德贵妃虽然生下永嘉公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宫中未必没有可以调养身子的秘药，这般看来，德贵妃能怀上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

不知怎么的，宁簌总觉得德贵妃怀孕这事总有些怪怪的。

这宫中除了自乾元帝初初登基那两三年来，永嘉公主出世后，妃嫔们也接连诞下过几名公主外，便再没有皇嗣出生了。

宁簌将这话说与云氏听后，云氏也微微凝了眉心，她似是回想起了什么，轻声喃道：“其实……陛下也并不只是有大皇子一位皇子的。”

“当年，陛下初登大宝，为笼络人心，那时选秀的秀女有近半被挑选入了宫中，陛下为表平等，赐下了位份的娘娘们皆有幸侍过寝。”

宁簌听到这儿便已然蹙了眉心，按照她娘所说的话，有大批的秀女入宫，乾元帝又是没有丝毫偏爱地全宠幸了，那为何只有除却永嘉公主之外的三位公主呢？

因着乾元帝子嗣不丰，就连民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曾隐隐有过流传。

说这是乾元帝当初为太子时，手段太过狠戾，丝毫不曾手下留情地把自己的兄长给除去了，这才招来了上天的报应。

饶是知晓乾元帝妒忌他有贤能的兄长，因而痛下毒手是极可能发生过的，但宁簌向来是不信这种鬼神之说的，可奈何这种谣言甚极，许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这难免会动摇乾元帝在民间的威信。

“阿娘，那后来呢？”宁簌问道。

云氏轻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自是有不少妃嫔相继怀孕，只是……”

“只是娘娘们怀的孩子都未能顺利生下来？”

宁簌似乎有些明白了，果然是她隐隐猜想的那样，这后宫中恐怕有人在暗地里谋害皇嗣。

至于这猜测的对象……

除了这在宫中恩宠不绝的德贵妃以外，恐怕她也猜不到还有谁了。

云氏点点头：“妃嫔们不是在腹中小产，就是孩子诞下了没几个月后便没了。”

听了这些，宁簌却觉得更奇怪了些：“陛下也不曾怀疑吗？”

这般明显的谋害，连她都猜测得出来，乾元帝久在深宫浸淫多年，又怎么可能会没有这种怀疑呢？

云氏拿了帕子给宁簌擦着额边未干的汗，闻言轻轻笑了下：“傻孩子，帝王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不过，可能有些冷眼旁观罢了。”

听了云氏这句话，宁簌心下不禁微诧。

冷眼旁观。

这几个字，听着可真真是凉薄啊。

“那些妃嫔本就非陛下意愿纳的，让她们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笼络住她们身后的家族之辈，好让那些文臣武将忠心地为陛下所用。”

下人已被她们屏退得远远的，云氏低着声儿，缓缓地说与宁簌听：“可簌簌你想想，那些娘娘的身后各个都是簪缨世家，如若她们诞下了皇子，你觉得那些世家的家主们又会变得如何抉择？”

“那该是……”

宁簌想着，慢声道：“外戚专权，为祸朝堂？”

云氏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她的眸子看向天边的云朵，大片起伏在碧蓝色的天空中，洁白得不像话。

“你说的却也算不得是太坏的结果。只是，自古帝王生性多疑，我想，当年陛下默许这背后之人如此祸害皇嗣，有极大的可能是因着他恐臣子拥立新主，起兵谋反……”

说这些话时，云氏把声音压得低极，若非宁簌同她挨贴得近，她近乎也要听不见她阿娘说的是什么。

只是，听了这番话，宁簌却觉得极度地不可思议：“这……”

她下意识地想说这如何可能？

但转念却又想到，当初的乾元帝登基之时，除却除去了他那有才能的异母兄长，甚至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令先帝主动下旨颁了退位诏书，乾元帝这才得以顺顺利利地登上那个位子。

这么说来，一个人所恐惧的，便极有可能是在自己身上所经历过的。

那她阿娘方才说的话，便也就有了道理可循，更不怪乎她会这般猜想。

想到这些，宁簌只觉得宫里头可真真是可怕，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

那些如花的少女们怀着一颗虔诚而炽热的心，走进那碧瓦朱薨的深墙中去，不过数年后，不是被那些难以揣测的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病死……或是颓唐老去？

“好了……”

瞧着她面上神情多般变化，云氏难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同她说了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云氏拉着宁簌微凉的掌心入了屋子里，绵绵把云氏一早吩咐下去要熬的海参汤端上桌，云氏亲手给她盛了一大盅。

她一边把碗推至宁簌眼前，一边又絮絮叨叨地道：“到底是在大理寺受了不小的罪，娘打听过了，这参汤最是滋补，还养颜，你们小姑娘定然是爱喝的。”

瞅见这熟悉的汤色，宁簌面上感慨的神色登时烟消云散，她苦巴巴着脸央求道：“娘，能不能不喝了……”

云氏板起了脸来。

宁簌只好接过那碗海参枸杞汤，神情作苦地投降道：“好好，我喝便是了……”

云氏这才神色稍缓。

虽然这参汤倒不至于难喝，可自打她从大理寺的牢狱中回来后，便已连着半月个、且顿顿都少不了这么一盅汤了。

便是再好吃的人参果，这么吃下去，她也得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