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门前的梨花宛若团团卷絮,清淡柔弱,楚楚可怜。
穿着素袍的小人站在树下,苍白精致,弱不禁风,宛若梨树生出的精怪一般。
一晃已经四年过去,如今白榆七岁,身子大好,已经无需每日药浴。
云沐早将一切与白榆和盘托出,虽然姜家如今还没找到秀水镇,但秀水镇灵气稀薄,并非她日后修炼的好地方。
恰逢修真界十大宗门的十年一度的招生大典,白榆若是能进宗门,有宗门庇护姜家即便发现了她的身份也不敢轻易动手。
“至于姜家,我不希望你背负太多。”云沐说得真心实意,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因为仇恨而生出心魔。
她本就体弱,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云姨,这是我的因果,需得我自己了结。”
云沐听得有些蹊跷,剔骨之仇,弑母之仇,她不说报仇,只说了结因果。
她望着白榆,白榆生得并不太像云岚,大约也不太像那位姜家子,即便年纪尚幼,可一双杏眼清凌凌的,宛若天上的星子,永远平静镇静。
“我不想姜家成为你的心魔,白榆,不要怕,也不要太过在意,你只要一路往前走就好了,至于仙骨”
白榆少见的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没有仙骨,我也能修炼飞升。”
她从容不迫,就算是云沐提起那件事都心头暗恨,可白榆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云沐掏出一个嵌碧云珠的银质储物戒指,“你娘的全部家当都在里头了,她嘱咐我在你入宗门之前给你。”
白榆伸手接过戒指,发现上头已经没有神识烙印了。
也对,人死如灯灭,云岚死了,神识烙印自然解开。
她慢慢露出一个苦笑,“多谢云姨。”
云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是你新的生活。”
十大宗门的招生大典,设在修真界中心上空的浮空岛上,每十年举行一次,七岁至五十岁皆可参加。
“阿榆,你想入哪一宗?”徐冶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
白榆垂眸,回忆着修真界杂谈之中的十大宗门,却蓦然想起老陈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大约,云隐宗吧。”
老陈早和她说过,云隐宗门风好,适合她。
云隐宗是个综合性极强的宗门,什么都有一些,从器修法修到医修符修应有尽有。
它是最古老的宗门之一,每百年十大宗门的群英会决出新一轮排名,它每次都刚刚好列在第五,世人有评“万年老五”。
白榆觉得这个万年老五实在耐人寻味,其余宗门每年排名都有变化,偏他稳居中流,不上不下。
云沐想了想,“也好。”
云隐宗的库房听徐冶说底子极深,想必天材地宝不会少。
天色一点点的亮了起来,一线金光跳脱于浅淡的灰白天际,旭日登空,又是一个晴天。
小院里的藤蔓爬得愈发青葱,热热闹闹喧宾夺主,覆上了整个院子。鹤发童颜的老太太安然躺在青碧的墙面之下,被院中的野草野花包围。
“阿榆来了。”花婆婆听得吱呀一声远门响,并未睁眼,“阿榆好久没来找我了吧,今天来定然是有大事。”
“花婆婆,我是来道别的。”白榆熟门熟路地走到院中,将一包糕团放到院中的小板凳上,环视了一圈。
花婆婆依旧没有睁眼,躺在藤椅之上,阳光透过眼皮,能看到橙红的光斑。
“桌上有我炼制的毒火丹和三个药方,毒火丹可直接服用压制寒毒发作,一个药浴一个煎服药方都是你熟悉的,最后一副,是能治你寒毒的药方,个个稀罕难得,便是我也不曾见过,若你有缘,或许能慢慢攒齐。”
良久,久到阿榆要转身离开之时,花婆婆才又说出了一句话。
“阿榆,好好去吧,你日后的路,长着呢。”
“多谢婆婆,日后我再来探望您。”白榆收起药瓶,转身走出了院子。
藤椅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孩子单薄却极为挺拔的身影,轻声道,“还是不回来的好啊。”
这一句,阿榆没听到。
白榆是被老陈送去浮空岛的。
云沐和徐冶都只站在了家门口,梨花落了一地,踩几脚就一地泥泞。
“阿榆,你以后的路长着呢。”云沐看着白榆登上那艘乌篷船,紧追了这一句。
白榆打扮成了个小子的模样,不长的头发用发带扎在头顶,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色暖白袍子,外头披了件天水碧色的斗篷,除却脸色苍白,身型瘦弱些,和一般的小子并无二样。
乌篷船悬空停着,当中篷子中地方不小,还能容四人坐下喝茶打坐。
老陈坐在外头,双手拢在袖中,冲徐冶夫妇点了点头,“走了,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定然会稳稳送到,你们放心。”
随着他这句话,乌篷船缓缓升空,桨在灵石的动力支撑下缓缓动了起来。
“天上风大,我让船慢些,阿榆你就在棚子里别出来,当心受风。”
白榆应了一声,探头去看老陈盘坐的背影,虽然瘦小但灰色的布袍随风鼓动,头上的花白碎发也跟着飘摇,倒有了些大隐于市的世外高人的意思。
斗篷下的手下意识摸向了她脖颈上挂着的储物戒指,里头是她的全部家当。
储物戒是个高级储物戒指,里头空间不小,分做了三间大库,一个库里是各种大件儿,飞船桌椅应有尽有,一个库里摆了不少架子,分列了书籍丹药等等,又一个是各种杂物,衣物法宝也不少。
最叫白榆稀罕的却是一把刀,刀柄末端隐隐约约有徐冶自己的铭刻印记,那是他的标志。
刀名藏梨,长约二尺三寸,通体呈白铜色,泛着盈盈的柔光。
奇怪,有这样印记的刀据徐冶说流入他人手中的不过三把,把把是他毕生所炼的极品,有市无价,是极品灵器之中的极品。
云岚和云沐交情不深,只有族亲血缘相系,而徐冶是在云家灭门之后才认识云沐的。
这把刀不再坊间记录之中。
她索性将刀取出来,细细查看,终于看见了那把刀的名字,藏梨。
徐冶的炼器笔记中有记载,与沐儿安家秀水镇,庭前有棠梨,十几年未见花开。阿榆来的那日盛放,有所感,做藏梨,为之梨花纤弱,却也逢春又生。
那就是徐冶自己放进去的。
白榆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徐冶为自己所炼的刀,是他自己放进来的,却不曾告诉过她。
不过相处四年,徐冶、云沐还有老陈花婆婆,给的都太多了。
这些情分,让久不曾体味世间七情的白榆一时五味杂陈。
良久,空乏冰冷的痛楚从骨头里散发出来,来势汹汹。
白榆一时不妨,在锐痛之中闷哼一声,倒在蒲团之上蜷缩起来,颤巍巍取出腰间寻常储物袋中的一瓶丹药。
老陈若有所感,急急起身跑至篷子内,看着白榆煞白着脸草草吞下一颗深朱色的丹药。
“阿榆,没事吧?我刚生了炉子,想给你煮点汤来着。“
甲板之上支着一个小炉子,上头放着一个深色的砂锅,不断被风吹着白色的雾气。
白榆竭力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毒火丹作用不比汤药快,化开药力慢些,药性也更浓缩霸道,胃部烧得像是吞了一团火,可骨子里还是咯吱咯吱的冷透了,像是又回到了那日魔藤绕骨,抽出仙骨,阴冷非常。
老陈看着蜷缩成个小虾米的小徒弟,心头一酸,“作孽啊。”
他隐约半偷听半猜测,也推出了罪魁祸首在姜家,约莫与姜家家主有关。
可这仇他不能帮忙报,若是白榆开口,他倒是能在日后陪她一起报。
“阿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好好儿的,等长大就好了。”
老陈无端想起云沐眉眼之间的倔强,慢吞吞直起身子,又走出了篷子,好歹给孩子先炖好一锅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