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沧玄秘境各大宗门弟子损失惨重,其中云隐宗的弟子折了有十七人,竟还算是保全弟子最多的一宗。
所有参与秘境的弟子都被宣至主峰问话,除了一个人,禁地老祖亲传弟子白榆。
据说他一回宗门之后就被师兄接走,随后便潜心闭关,就是掌门也没能成功宣召。
日子一天天过去,沧玄秘境的异动也随着时间的消移渐渐无人提起。
白榆却并不在宗内。
回宗的当天夜里她就独自御剑飞回了秀水镇。
就连宵行也是第二日才看到白榆留下的字条,跑去找万铭才知道是自家师父应允的。
“她要去铸一把刀。”
万铭捋着胡子,“我还送了她一点天材地宝呢。”
宵行皱着眉,“师父那就放心让师妹自己回去?”
“有什么的,你琴心境不是就已经满修真界跑了?”万铭不以为意。
“可师妹她如此病弱,如果在路上病发再遭遇不测呢?”
万铭挠了挠头,“阿榆哪里病弱了,你在这个年纪可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宵行忍了忍心里的急躁,用力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道,“那我去找师妹。”
“回来,她到秀水镇之后给我传音过了,我给了她一个传音玉符。”万铭甩了甩袖子。
“多大人了,还这么急躁,阿榆性子独,你不能老把她看着,她会不自在的。”
宵行被自家师父的心宽折磨得毫无办法,负气飞回了对面的峰头,只留下万铭留在原地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
他这个大弟子性子一直冷僻得很,对人疏离居多。小时候万铭为了让他有些活气儿找来了一只猫,不想宵行真的将那猫仔细养了起来,日日准备最好的猫食儿,一刻不见了猫就要到处找。
宵行这是把小弟子当从前那只猫养了。
想要锻造一柄好刀,从制范、调剂、熔炼、浇筑、注灵、琢磨、镶嵌、组装到砥砺开刃,都需要炼器师耗费极大的心血。
白榆雕琢好了刀范,一股脑儿将自己手头上的各样矿石合格天材地宝堆到了桌子上,自己一个人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了三天,这才列出了一个单子。
徐冶接了单子一看,不由拍手称赞自家侄女儿简直是个天生的炼器师,末了帮着仔细添改了些地方,便放手让她去做。
此番白榆要铸的刀,正是幼时和徐冶雪天闲聊,提到的“蕴雪”。
在秘境之中得到万年寒冰珠是意外,但却与计划之中的蕴雪最契合不过了。
白榆不仅仅是在铸刀,也是在反复回想秘境之中的经历,借由铸刀来调整自己的心境。
师妹迟迟不归,也许久未曾传音,宵行在焦虑了数日后,终于决定去秀水镇寻她。
傍晚,天空渐渐泛起了粉色,最后越变越深,像是一团火一样烧灼起来。
这样一个暮色里,一身红衣的宵行赶到了徐冶铁匠铺的门口。
还没进屋,他就听见了屋内铁锤敲打的声音。
堂屋内举着巨大铁锤捶打刀胚的人,正是他担心了许久的小师妹,白榆。
少年高高束着头发,袖子也卷至手肘之上,小臂肌肉鼓胀鲜明,手背青筋毕露,显然铁锤极重,而这人绝对是个练家子。
白榆正在捶打蕴雪的刀胚,这是她和徐冶商量之后的第十七次尝试,若是一切顺利,今天晚上她就可以开始注灵。
徐冶在一旁观看,偶尔出声指点一下,但如今的白榆锻造刀剑动作已经十分熟稔,听到了动静,他抬头一看,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宵行来啦。”
态度自然无比,像他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赴约前来一般。
宵行对徐冶行了礼,这才跨进了门槛。
“帮我关个门。”徐冶招呼他。
在烈日余晖之下,身着赤衣的人背影镀着一层闪光的金边。
最后一丝光芒被木板掩盖,宵行转过身来,看到正拿起砂纸打磨刀胚的小师妹。
“别打扰她。”徐冶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木桌旁边走。
等到入夜之后,刀胚已经被反复打磨得雪亮出奇,宵行瞧着都怀疑那是当成镜子那么磨的。
刀身在白榆的摆弄见一倾一侧都泛出盈盈的冷光,看得人心惊胆战。
白榆戴上了隔绝手套,取出了万年寒冰珠。
一瞬间屋内的气温下降至了冰点,一颗近乎于冰雪的珠子在她的手中,泛着浅淡的蓝光,只看一眼就刺目无比。
即便屋内的徐冶和宵行修为都不止琴心境,却也都不约而同地释放了灵气护体。
不管是什么修为,都抵挡不了至寒之物。
这是白榆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她需要保持专注,全力而为。
注灵法阵刚刚已经镌刻好,灵力注入后激发出刻着繁复铭文的法阵。
宵行看着那法阵之中不断汇聚着融合的力量,铭文神秘又复杂,真不愧是炼器大师徐冶所创的法阵,倒真是精妙无比。
“看傻眼了吧。”徐冶轻声道,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那是上古注灵阵法,我一直想试但没成功,白榆坚持想要试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赤衣青年愕然,居然不是徐冶教的,小师妹的天赋竟如此妖孽?
万年寒冰珠被白榆推入法阵之中,与刀胚共同悬浮在法阵中间,像是彼此对峙一般。
施术之人并不心急,为了融合万年寒冰珠,刀胚的材料除了百炼钢外额外添加了万象金、避寒土、幻色金和百纳沙,这是徐冶和她多次推敲之后的配方。
融合,也需要时间。
屋内几人大气也不敢出,宵行双手抱着胳膊,直直看着那双手平举,不断注入灵力以维持法阵的少年。
少年眉目坚毅,神情专注至近乎神圣,脸上映照着刺目的冷光,强光之下,她眼眶微红,却一眨不眨。
她像是摘月的人,万千的月光挨到近前,变成了尖锐的利刃,冷光试图将她千刀万剐,即便如此,她却毅然摘下了伤人又漂亮的月亮。
无边的冷光能刺瞎人的双眼,但显然白榆并不在意,她大大方方地凝视了回去,一心只想要让那圣洁的冰屈服于冰冷的钢铁之中。
约莫一刻钟之后,冷光逐渐开始收敛,徐冶心弦一松,嘴角就提了起来,若有熟悉他的人在这,便能知道这是他炼成一把极好的刀才会露出的神情。
无边的雪色与寒冷悉数被长刀收拢,屋内的寒冰和刺目的冷光随着法阵之中的万年寒冰珠一并消失。
白榆收回左手手,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就快灵力耗尽了。
现在的刀,已然可以叫上一声蕴雪了。
她掏出了一枚复灵丹含进嘴里,一手接过空中悬浮的长刀。
法阵缓缓消散,人已坐在了小杌子上开始专心用错石对刀胚进行最后的雕琢。
她不嵌金玉宝石,也没有多余的配件,比如藏梨的五片梨花刃,这把刀,就仅仅是它的名字——蕴雪。
冰雪是最纯粹简单的东西,可堆积之后的力量重可压倒覆盖一切,雪光亦能刺痛人的双眼。
这就是白榆想要的一把刀,这样就好。
出于阿榆本身的喜好,她让徐冶取了一只罕见的冰原虎骨雕刻成了刀柄,只等着组合嵌入。
如今刀胚摆在木桌之上,本该雪亮的刀身此刻却极为低调,只有烛光照射才显出低调的青冷光泽,与那积年的木桌几乎融为一体——幻色金和万象金的结合,使得这把刀在平常的时候模拟周围的环境,黯淡无光。
刀颚之上是阿榆悉心雕琢的唯一花纹,以猛虎张口的模样咬着前段的刀身,兰花纹雕透的刀格,装上细腻如寒玉的冰原虎骨刀鞘,再细细缠上鲛皮,就该可以砥砺开刃了。
准备了足有数月的时间,可真正锻成一柄好刀,却也只在一夜之间。
白榆拎着刀在光下细细查看,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