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祖坟,落叶满地。北风吹来,枯枝相互碰撞在空中,打着旋涡,天地之间好像就只有了落叶的声音。
老人已经不能再打扫坟地之上的落叶了,短短数月,原本高大结实的身体已经变得瘦弱了下来,他坐在一片墓碑之中喝酒。
风把丝丝的酒香传到了白榆的鼻尖,她循着酒气走到了老人的身旁。
“没想到您还好这口。”
听到了熟悉的嗓音,老人头也不抬,伸手招呼了一声白榆,“下次来带点好酒给我吧。”
白榆无所不应。
“我订的墓碑到了,看。”
老人指了指前头的石碑,崭新的,在灰色风化的墓碑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榆蹲下身子,“不是说要合葬吗?”
老人嗐了一声,“埋旁边就行了,我身上带着魔气,别扰得她不干净了。”
白榆点点头,二人静默片刻。
“明年开春,记得来埋我。”
“不再多等一会?秋日酿桂花酒,夏日就可以起出来了。”
“罢了,春日好,春日里转生,意头好。”
白榆点点头,“好。”
她问过了花婆婆,魔气已经运转至全身经脉的人可还有办法医治。
花婆婆摇头,唯有兵解转生一条路而已。
早日转生,还能早日重新修道。
守墓人所积攒的功德,足够重新托生重修了。
修真界有人汲汲营营,不愿再走一回修道路,有人自知前路已尽,便毫不犹豫,自行兵解转生。
所求的,却都是一条前路而已。
白榆在云姜城中买了七坛好酒,送给了老人。
回宗之后去见了一个久未谋面的人。
青沉。
他披着白榆送他的长袍,头发散乱,一双阴阳眼在洞府深处闪着诡异的光。
“魔族的死穴,到底是什么?”
白榆摇了摇头,“我大概有个办法能送你走。”
青沉走到了洞府门口,隔着禁制和悬停在断崖边上的白榆对视。
“是什么?”
“我的血。”
“你在开玩笑?”
“我如今是古神后裔,血是半神之血。”
青沉默然良久,“怪不得你是个旁人都比不过的变态。”
“要吗?我的血很贵,我也不知道你喝了会不会立刻就死。”
青沉翻了个白眼,长年不见阳光使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老子放干|你的血。”
听着凶巴巴的,龇牙咧嘴,像古怪的狼。
“算了,给我赶紧死吧。”
白榆利索地割开了手腕。
青沉看着那碗血,一时有些恍然,“你这也算是割肉喂鹰了。”
“我只是想送你走而已,我又不是佛祖。”
她放完一碗血,随手洒了点药粉在伤口之上,将碗递给了青沉。
“大概率会肠穿肚烂,别后悔也别骂我。”
禁制刚刚解开,青沉就感受到了来自血脉的压制感。
白榆说得没错,她是真的半神血脉
见青沉迟迟没有动,她转身想走,不想那人喊住了她,一气儿灌下了那碗血,俊秀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你的血也太毒了。”
白榆刚要笑,碗就坠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青沉的身子开始一寸寸地消解,金光从深青色的布衫长袍之下泄了出来,他瘫软在地上,笑得惨然。
“为了感谢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榆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小心,宵行。”
他断断续续地说这话,似乎是因为喉咙被烧灼,声线已经变得粗粝如石子相互磋磨。
“他曾经,可是阁主属意的继承人,真正的极乐阁少阁主。”
“我不过是个,在他撂挑子不干之后,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的傻子。”
白榆耳力向来好得惊人,可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有些听不清晰。
青沉是故意在死前说的,她可以确定,可他说的是真是假,她却头一回有些不确定了。
洞府之中只剩下了被污浊的青衣和一滩黑粘的残迹,白榆转身离开,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宵行,若真是极乐阁的暗子,有些地方却实在解释不通,可有些地方,或许是她太过相信从而忽视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她揉着太阳穴,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不想蓝银草丛中,一身红衣的人却正在等她。
“师兄?”
宵行一眼就看到了白榆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小到大,她只要想事情的时候眉心都会浅浅的纠结起来,在想到什么严肃的问题的时候还会揉着太阳穴。
“怎么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
白榆摇了摇头,“不过是去送一个人走而已。”
宵行挑了挑眉,想了一圈人,“姜家的守墓人走了?”
“没呢。”白榆笑了笑,“给他老人家还买了酒。”
“不想笑就别笑了。”宵行走到她跟前,“是在担心他?再找找办法,说不定能治呢?”
白榆摇头,“他本就想追随妻子而去,不过是为了责任守了姜家那么多年。”
“那又是谁?姜鸿声?”宵行和白榆相处时间长了,已经能从白榆向来不轻易变幻的神色中窥出一二来。
“难道,是青沉?”他眯了眯眼睛,眼神陡然变得危险起来。
“对,我送他走了。”白榆一口承认了。
宵行嗯了一声,“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要不我带你去各处走走?”
白榆摇头,“等明年吧,我得巩固一下修为,之后出去历练,得尽快提升修为。”
“太过心急易生心魔。”宵行见她有些焦躁不安,忙提醒道。
白榆的修为进阶过快,若是心境跟不上,犹如揠苗助长,出问题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的师兄,你放心。”
“你只有好了,我才能放心。”宵行拍了拍她的脑袋,发现她有些不自然,顿时警惕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阿榆?”
白榆抬头,刚想要扯出笑容,就想到了宵行刚刚说过的话,干脆就不再笑。
“只是遇到了一个难题而已。”她直直看向了师兄的眼睛,“师兄,如今极乐阁一日不除,我一日难安,魔族亦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内忧外患,修真界岌岌可危,我等修道之人,所求的不只是长生,更是天下太平。”
女子眼神清澈又倔强,带着决绝的孤勇,宵行眼神却慢慢柔和了下来,温声道,“阿榆所求,是一条艰难的路。”
“但,一切终将如你所愿。”
白榆依旧仰着头望着师兄,“那这是师兄想要的路吗?”
“是。”宵行说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