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褪尽,天空呈现出一种晦暗不明的混沌之色。
日出之前的云隐宗,却已经有不少人虔诚地站在了高处,带着瞻仰的神情,毕恭毕敬地看向了禁地之处。
今日之后,云隐宗又要出一位太清境的老祖了。
云观背着手远远看着天边积累的劫云,云层之中酝酿着轰隆隆的雷声。
“我明明记得我才当掌门不到三百年。”云曦神情十分复杂,“云观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婴啊。”
云观习以为常地掸了掸袖子,“我又不是宵行,也不是白榆,这么早我是结不了婴的,您老老实实在掌门位置上呆满五百年吧。”
第一道紫雷带着恐怖的威压落下,围观的修士们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就是混元雷劫的恐怖力量。
赤衣男子持剑,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这个混元劫,他已经准备许久了。
白榆安然呆在室内,宵行的神魂上有她神魂的气息,天道对于星辰之力化成的生物偏爱有加,而染上她的气息的宵行,天道也不会太为难于他。
更何况她相信宵行的实力,足以应付七九雷劫了。
她的神魂之中,屑金白虎诀的第五篇在她刀域小成之后,终于展开了。
第五篇就是对域的掌控,从身体到神魂,都可以将人拉入域中。
当日洪霸天,也将她拉入了域中。
域是一种极为强大且霸道的手段,白榆修行之时不能中断,否则容易自困其中,不得堪破。
气势非凡的雷劫让众生都心中胆怯,唯有紫雷中的男子长剑直指雷云,昳丽的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狂傲笑容。
他宵行,本就是逆天之物,又何惧于天。
六十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凶悍,半边天色都被紫雷照亮,直到最后一道含有赐福意味的金雷降下,赤衣男子才缓缓垂首。
他黑发凌乱,法袍破碎,眉眼却依旧骄矜傲慢,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他慢慢安下心来。
阿榆,师兄可以保护你了。
劫云慢慢消散,瓦蓝的天上,彩霞满布。
白榆也在这时候收了功,她尚未及出门,便被门口的赤衣男子一把抱住。
她毫无芥蒂地回抱住了他,“恭喜师兄。”
穿得破破烂烂的宵行干脆利落地将她抱起来,“走,陪师兄泡个温泉,顺便巩固巩固修为。”
白榆离混元劫,就差临门一脚了。
她含笑,任由他将她扛起,走向屏风之后。
三月后,云隐宗禁地之上,又一次迎来了混元劫云。
云曦和云观对视一眼,这一回,云曦没有再催云观。
不是徒弟不行,只是那两个人不是正常人。
这个掌门,他做得真是快乐又痛苦。
白榆的混元雷劫过得却没有宵行那么顺遂。
她这些年染上的煞气太重,即便有和尚的佛珠和舍利子,但在第六十道雷劫之后,却不避免的到了问心一环。
陈飞白死前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或者说,她又回到血战那一夜。
白榆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飞白那张熟悉的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脸,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口中还喊着洪霸天的名字。
她想,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了。
这是刻在她破碎的心脏,融入她骨血和灵魂之中的记忆。
恨意在她的心中,一刻都不曾消散,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浓重,她骨子里的疯狂被洪霸天一点点掏了出来。
某种程度上,白虎凶星并非毫无根据。
她骨子里的暴虐和冷漠嗜杀被万年的修行很好地封存收敛,日复一日的冷漠将她化为了一颗冰冷的星辰,七情六欲,不在白榆的理解范围内。
直到云沐花婆婆陈飞白教会了她什么是感情,而洪霸天教会了她什么是恨。
白榆看着眼前众人的尸体和惨状,宛若置身于腥红的无间地狱。
她身上的杀意滚沸起来,几乎将雷劫都吞噬。
雷电在她经脉皮肉和丹田中游走,这一种连绵不断的锐痛却在不断增长她身上的杀意。
白榆是为何而生的?
她好像有点记不得了。
白榆仰着头,在劫云之下,漂亮的,黑白分明,终年清冷透彻的眼睛,慢慢染上了一层赤红的血丝。
宵行心中咯噔一下,白榆难不成要堕入邪道吗?
天上的劫云快速变得浓黑起来,仿佛在酝酿一个足以摧毁强大邪道的紫雷。
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重新落到了陈飞白身上。
陈飞白比起徐冶和云沐来说,更像是她的第一个父辈朋友。
他出身不好,家里不过是个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村民,而天残的他甚至不配成为家中的一员,因为他并不能劳动。
正因为如此,他天生带着一种悲悯众生的脆弱心肠,但说话做事又淳朴得格外接地气。
他一直以一个感同身受的过来人的身份,笨拙地教导她如何在这个刻薄的生活守住初心,多笑一笑。
白榆身上的杀意一寸寸收敛消融,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年冬天。
陈飞白在雪地里给她烤玉米,玉米焦黑,两个人手脸嘴牙都是黑漆漆的,像是生啃了炭火。
“阿榆,你要知道,人永远是人,即便修仙,却也是人。”
“人总得念一点旧啊。”
她眼中疯狂嗜杀的红血丝在慢慢退却,又渐渐恢复了清明。
对啊,她的道统,从来都不是为了杀,而是为了维护天下,才有的杀伐。
“老头儿。”她喃喃自语,“我想吃烤玉米了。”
一道比峰头还要粗的紫雷俯冲而下。
白榆一下栽倒在地。
毁灭的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似乎要将她搅碎。
宵行不住地颤抖,白榆还是心急了,一定是太过心急了。
不能就这样消失……
他强力压制着自己冲过去的欲望,死死看着那片粘在峰头的白。
终于,这一道雷尽数打入了白榆身上。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感受到了周身金雷的修复之力。
那些东西,都不在了。
但没关系,她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