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兴庆宫,他从内库挑的那些东西早就送过来了。
他命人将东西规整了一下,哪些赐给定远侯夫人,哪些赐给定远侯世子,哪些赐给定远侯女公子,都一一放入了不同的箱子。
“再从库房取些绫罗绸缎出来。”太子见有几个箱子没放满,又命虞安开库房,补了些东西进去。
最后,东西规整完毕,定远侯夫人和世子,各赐两箱财物,而赐给定远侯女公子的东西,满满当当装了八个箱子。
虞安看着地上的一排箱子,心里琢磨开了,殿下这是……
他偷觑了太子一眼,太子神情淡然,仿佛这么个赐法天经地义,没什么问题。
虞安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太子高兴就好。
太子也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少年人的心思,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定远侯夫人一行人,前几日刚入京,太子根本还没见过定远侯女公子吧?
虞安想了想,想不明白这事,不过就算他想不明白前因后果,也很清楚,太子对定远侯女公子很看重。
“虞安,你说明日这赐宴摆在哪里好?”太子看着人在箱子上贴了红色的封条,做好了标记,问道。
“回殿下,以奴婢愚见,龙池边的凉亭就很适合。”
太子想了一下,觉得那里的确不错,视野开阔,景致优美,就点了点头:“就在那里吧。”
“是。”
“去定远侯府传孤的口谕,明日巳时孤召见定远侯世子。”
“是。”
虞安领了命令,派了小内侍去跑腿。
兴庆宫和安兴坊,相距不远。
小内侍骑着马,出了兴庆宫,进了安兴坊,很快就到了定远侯府。
他在门前的下马石下马,定远侯府守门的几名奴仆,见状围了上来。
领头一人对他拱了拱手,问道:
“中官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传太子口谕。”
“快,开中门,向夫人报信。”那人回头吩咐了一句,又对小内侍说道,“中官,这边请。”
小内侍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奴仆中的一人,随着他走了过去。
只听咯吱咯吱几声响动,定远侯府就中门大开。
小内侍从中门进了侯府,转过影壁,到了前院,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华服女子走了出来,想来那就是定远侯夫人。
果然,女子走到他面前,问道:
“中官,敢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口谕,明日巳时召见定远侯世子杜衡。“
“是。“周氏领了口谕,又笑着对那名小内侍说道,“中官,请歇歇再行,这边请。”
她将小内侍迎进了客厅,又让孙管事作陪,招待小内侍喝茶。
茶过三巡,孙管事向小内侍奉上了礼物,才问道:“中官,不知太子殿下召见我家世子,所为何事?”
“不需要担心。”小内侍摆了摆手,却不肯多说。
当然,并非他故意拿乔,故作高深莫测,而是他也不知道为了何事。
孙管事送走了他,去向周氏汇报。
周氏当然不可能不担心,而且杜衡才十岁,孤身入宫去见太子,她如何放心得下?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衎郎君到了。”
“阿衎!”这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周氏眼睛一亮,连忙道,“快请。”
少顷,杜衎就走了进来,长揖向周氏请安:“见过婶娘。”
“阿衎无须多礼,快请入座。”
“多谢婶娘。”
周氏让人上了茶,和杜衎说起了太子召见杜衡之事。
“婶娘放心,明日我陪衡弟去见太子。”杜衎直接将事情揽了下来。
“多谢阿衎。”听他这么说,周氏也是松了口气。
陪同杜衡去兴庆宫拜见太子,奴仆管事只能候在宫外,想要入内,身份也得贵重。杜衎是安国公府的小郎君,应该能入宫门。
“婶娘安心,太子殿下向来无跋扈之举,他召见衡弟或许只是想听听漠北之事吧。”杜衎见她面有忧色,出言宽慰她。
“那就好。”周氏打叠起精神,询问杜衎来意。
“是这样的,老夫人打算在二十八那日,去城外踏青,婶娘若是有空,就请一起去。”
“二十八?府里事太多,我恐怕脱不开身,老夫人若是不嫌弃阿若阿衡闹腾,就把他俩带上吧。”周氏说道。
“好,到时候我来接阿若阿衡。”杜衎应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杜衎才告辞离去。
第二日,周氏让人给杜衡换好了衣裳,又拉着他的手,细心叮咛。
“到了太子跟前,要谨言慎行,话多想想,再出口,做什么都不要着急,着急容易出错。”
“阿娘放心。”杜衡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周氏看着他,又觉得不是那么担心了。
这是杜衡,又不是杜若,好像是不需要她担心。
“阿娘,要不我换身衣服,也随阿弟去。”杜若自告奋勇。
“不,你就在府里陪着阿娘吧。”周氏谢绝了她的添乱。
杜衡入宫,她就忧心不已,再加上杜若,她不是更加牵肠挂肚了。
周氏将他送出门去,和杜衎汇合,目送两人上了马,带着几名奴仆,一路远去。
“阿娘!”杜若挽住她的胳膊。
“没事,进去吧。”周氏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身走了回去。
杜衎和杜衡两人,到了兴庆宫门口,早就有小内侍候着他们了。
“中官,我是安国公府的杜衎,今日陪同舍弟前来拜见殿下。”杜衎先表明了身份。
安国公府的小郎君,小内侍也不能随意无视,他略微思索,道:“都随我来吧,我先说说拜见殿下的礼仪。”
“多谢中官。”
小内侍领着他们进了宫门,一路走一路说,将他们领到了虞安跟前。
“虞少监……”杜衎将话又说了一遍。
“我向殿下请示一下。”虞安显得很好说话。
不过他看的既不是定远侯府的面子,也不是安国公府的面子,而是太子心中看重之人的面子。
太子召见世子,又不是为了世子本人,意在他府里的阿姊,那么这点小事,太子大概也不会太在意。
果然,太子听到他的禀报,只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虞安让人添了一席,又让人请他们过来,一左一右入座。
时辰差不多了,太子才出现。
“太子驾到!”
随着内侍的通报声,杜衎和杜衡都站了起来,向太子俯身行礼。
“臣杜衎(杜衡)拜见殿下!”
“免礼,坐吧。”
太子入了席,杜衎和杜衡才坐了下来。
“阿衡多大了?”太子笑问,语气很亲切。
“臣今年十岁。”杜衡恭声回道。
太子又问了他一些念书习字的问题,杜衡一一作答,不慌不乱,小小年纪,就颇有大将之风。
太子见过长大后的杜衡,没想到,杜衡小时候性子就很沉稳。
他看着杜衡,恍惚间,此时杜衡稚嫩的脸庞,和梦中那张沾满血迹的脸庞重合到了一起。
杜衡马革裹尸时,未及弱冠。
那日,陶陶跪在地上,掉着眼泪,一根根拔掉他身上的箭簇,又用清水洗净他的脸庞,最后,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太子闭上了眼睛,感觉眼中有些酸涩。
他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刚才的失态,又问杜衎:“阿衎目前在做什么?”
太子的态度这般亲切,杜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臣还赋闲在家。”
“哦?”太子略一沉吟,问,“既如此,阿衎可愿随侍孤左右?”
随侍太子左右的,除了内侍,就是亲卫。
太子这般说,自然是在问杜衎是否愿意做他的亲卫了。
杜衎没想到,这一趟入宫之行,还会喜从天降,他没多考虑,俯身就拜:“臣杜衎,愿誓死扈卫殿下。”
“好,平身吧。”太子点了点头,示意虞安开席。
宫女们依次上菜,又上了酒,到了杜衡面前,却是盏牛酪。
“阿衡试试这牛酪。”太子喝了一口酒,对杜衡说道,心中琢磨着该怎么把杜衡留在长安。
杜衡留了下来,他年纪还这么小,定远侯夫人肯定不放心,也要留下来,这么着,陶陶也会留下来吧。
不过定远侯远在西北,家小留在长安,他出面恐怕不行,还须皇帝出面才行。
只是皇帝这么做,有人恐怕就要猜测皇帝是否不放心定远侯了。
太子的脑中转了一圈,发现这事怎么做,好像都难以两全。
或许,过段时间,把定远侯调得近一些?
他脑中转着种种念头,嘴里却是风花雪月,和杜衎杜衡各种闲聊。
酒过三巡,他才退席。
“世子,殿下还有一些赏赐,请您带回去吧。”虞安对杜衡说道。
“多谢殿下。”杜衡行礼道谢。
杜衎和杜衡出了宫,才发现太子的赏赐并非一些,而是满满两大车的箱子。
杜衡回了府,周氏看着他带回来的这一地赏赐,眉头却皱了起来。
太子没有让人来宣旨,只是随车附了份礼单,周氏越看礼单,眼中忧色越重。
太子对她和杜衡的赏赐,中规中矩,没什么可以说道,但是对杜若的赏赐……
“阿娘,这是马又其大匠所制的雕弓!”
她抬起头,就见杜若手执长弓,面带欣喜地看着雕弓上的落款。
什么都不用说了,太子分明是在投其所好,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