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是新科进士放榜日。
这日,太子上了一堂课,借口要去给皇帝请安,离开了勤学殿。
太子六师,今日有二人还是没来兴庆宫,在场的依然是四师,听到他这么说,不敢出言阻止,更不敢拦着太子去给皇帝尽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了。
当然,太子并不是在说谎,他真的要去给皇帝请安。
“殿下,这是新科进士榜单。”去大明宫的路上,常乐把他抄录来的进士榜单呈给太子看。
“给我吧。”太子接过来,翻了一下,名单上的前几名,大部分和他印象中差不多,不过这头名?
他看着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皇帝原先嘱意的头名不是他,这是前两天他看考卷的时候,喜欢他的文章,所以把他排到了第一个,写下来给皇帝看,没想到皇帝最后点了他做头名。
他盯着看了半晌,再次决定了,他还是做个孝顺的好儿子吧。很多事,皇帝固然有错,他也不是省心的好儿子。
此时,皇帝正在紫宸殿议事。
紫宸殿是内朝,与宣政殿上朝不同。紫宸殿内,皇帝坐上首,入殿议事的大臣分坐左右两侧,手边的几上摆有茶水点心水果之类的东西,平时没什么大事时,君臣边吃边聊,奏对比较随意,殿内的气氛也比较轻松。
今日皇帝神色凝重,入殿议事的大臣们也知道皇帝正在为何事闹心,说话时都多了几分小心谨慎。天子家事,亦是国事,特别事关太子,更是国之大事。
历朝历代,每次闹国本之争,不管谁胜谁负,最后必然血流成河,所以今日大家说话时都留了个心眼,免得这时候撞到皇帝手里去,被皇帝迁怒。
皇帝先议了几件正事,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吏部尚书。
“张尚书!”
“臣在!”张尚书拱手应道。
“朕记得卿上次启奏,崖州司马告老还乡了,这个缺有人补了吗?”皇帝问他。
“还不曾。”张尚书小心回道。
崖州远在天涯海角,路途遥远条件恶劣,是贬谪流放的首选之地,皇帝此时问起,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大概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他很快听到皇帝说:“既然尚有空缺,将太子太傅韩荣改授崖州司马,即日上任吧。”
张尚书垂眉应诺:“臣遵旨。”
太子六师,别看是在勤学殿教授一群小孩子,仿佛很不起眼,但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所以太子六师就是未来的帝师,又是位高又是清贵,如今韩荣被皇帝左迁为崖州司马,可谓一贬到底了。
至于韩荣触怒皇帝的原因,张尚书也知道。天家的浑水,做臣子的看到了不躲着点,还要涉入其中,被皇帝这般收拾,太正常了。
跟着韩荣上奏的另一位,是太子少保,也被皇帝贬去了极北之地营州才算罢休。
皇帝将他们二人一南一北全贬出去了,才算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他端起茶盏,示意众臣饮茶。
殿中的众臣也纷纷端起了茶盏。
皇帝又说起了其他的事,姿态放松,心情明显有所好转,众臣也已明白,君心不变,没什么可闹,殿内的气氛又轻松了下来。
今日轮到何芳在皇帝跟前值守。
他看到太子的车驾到了殿前,很是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事他已回味过来,沈贵妃这次是被太子坑了。
太子抽她的脸,就是要她闹腾,她忍了下来,还在皇帝面前夸太子抽得好,二皇子君前失礼,活该被太子教训,皇帝觉得她懂事,才会怜惜她受了委屈。她仗着宠爱闹,把皇帝闹得烦心,自然是她不懂事了。
太子这一击,已经直接断了沈贵妃盛宠的根基。皇帝觉得皇后烦心,所以皇后被厌弃,以后皇帝只要想到沈贵妃,就要想到国本之争,心情烦躁,哪还有沈贵妃的好日子可言。
“殿下,陛下正在和诸公议事,殿下先在偏殿歇一会儿吧。”见太子下车,何芳笑容满面地对太子说道。
“不必了,劳烦少监帮孤通报一声,孤有事要见陛下。”太子没有跟着何芳去偏殿,反而这么说道。
何芳有些奇怪,太子往日里来请安,并不会挑这个时辰来,真来的时候不对,他也会在偏殿等着,这次怎么不等了。
不过太子说有事,他就当太子真有事,恭声应道:“殿下请稍候。”
何芳进了殿,向皇帝禀告:“陛下,太子殿下请见。”
皇帝闻言,也有些意外太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是说道:
“让他进来吧。”
“是。”
何芳退了出去,稍待片刻,太子进了殿。在座的众臣见到太子进来,都站起了身。
太子走到殿中,向皇帝行礼:“儿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因有众臣在场,他又换了正式的称呼。
“平身吧。”皇帝示意太子起身,又道,“何芳,给太子赐座上茶。”
他偏了下头,示意何芳把太子的座位摆到他右手下侧。
“是。”何芳连忙指挥着小内侍,搬来交椅放好,又给太子上茶。
给皇帝行完礼,太子又转过身,向殿内的大臣问好:“诸公好。”
“拜见太子殿下!”众臣也向太子行了个礼。
“诸公请起。”太子道。
“太子坐吧,都坐下吧。”皇帝见何芳摆好了椅子,吩咐道。
“多谢陛下。”
太子谢过皇帝,先入座,其他大臣才依次入座。
“太子有事吗?”皇帝端着茶盏,再次示意众人喝茶,问太子,神情和姿态都很放松。
太子今日穿着件颜色绚烂的锦衣,看着甚是金尊玉贵,衬得脸色都仿佛红润了几分。往日里太子喜欢穿得老成持重,今日他这一身打扮,看着年纪都仿佛小了几岁。
皇帝看着他,心情颇好。
“没事,儿就是来给陛下请安的。”太子摇头。
皇帝听他这么说,就不管他了,和大臣们说着其他事。
太子坐了一会儿,闲着无聊,见几上摆着一盘果子,他取了个小叉子,叉了颗果子,伺候皇帝吃果子。
皇帝在他的服侍下,吃了几个果子,越吃感觉越不对劲,太子今日这么孝顺,孝顺到他都感到心慌了,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淘气了?”
“没有,儿今日就是来给陛下请安的。”太子依然摇头。
来紫宸殿议事的大臣,有皇帝东宫时就跟着皇帝的旧臣,也有后来提拔的新人。
旧臣们见惯了太子出入紫宸殿,太子小时候,皇帝议事,太子在一旁睡觉,也是常有的事,也就是太子开蒙读书以后,才少见他在紫宸殿出入了,所以现在见太子坐在皇帝身边,皇帝和颜悦色和他说话,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新人们,特别是近几年提拔的新人,很少有人在紫宸殿议事时见过太子,不过此时见到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也都明白君心为何不变了。太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显然不是虚言。
既然太子还是说没事,皇帝也不问他了,继续议事。
议事告一段落,太子又亲手捧了茶盏,送到皇帝手边。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朕总觉得有些心慌,就怕消受不起你的孝顺。”皇帝接过茶盏,含笑说道。
众臣听了也都一起笑。这些小儿招数,他们在自家儿孙身上也见过。
太子在皇帝面前这般殷殷作态,没事才是奇怪了,肯定有事想求皇帝恩准。
“陛下,儿想翻修一下东宫。”太子终于说出了他今日的来意。
这几日,他认真琢磨了一下,东宫空置这事,还须有个妥当的说法,否则总是麻烦。就算他不住,也得想办法占着,不能给人盼头。
“那你就翻修好了。”皇帝听了,有些不以为意。
“儿的钱粮有些不趁手。”太子又道。
他这么说的时候,看着皇帝,话没说清楚,不过意思大家都明白。
“你的东宫,当然是你出钱粮修。”皇帝也懂他的言下之意,但是不同意开内库。
“阿耶!”太子喊道。
“叫阿耶也没用,你的东宫,想修就修,但是别打朕内库的主意。”皇帝还是拒绝。
“阿耶!”太子继续喊。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以后,他又道:“你想打朕内库的主意,朕告诉你,没门,要不你和刘尚书化个缘,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
皇帝嘴里的刘尚书,是户部尚书,朝廷的钱粮大管家。
刘尚书看到太子将目光转向他,连忙摇了摇头:“殿下见谅,臣的户部,每一笔钱粮都有了用处,委实挤不出钱粮,帮殿下修东宫。”
刘尚书心知,太子说这事,不是真为了修东宫,皇帝拒绝太子开内库,也不是舍不得钱粮,这只是个糊弄人的借口,所以他拒绝太子,拒绝得相当干净利落。
“那我自己想办法吧。”太子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说道。
当然,他也没在意他们的拒绝。他今日特地捡了皇帝议事的时间来紫宸殿,只是为了放出这个消息,他不住东宫,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要翻修东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