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绿叶比杜若略长几岁,自幼就跟在杜若身边,陪着杜若一起习武练箭,对付纨绔子弟的几个狗腿子,当然不在话下。
杜若四下扫了一眼,见此人的几名随从,都趴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才迈开步伐,向那人走去。
她一步步逼近,那人有些害怕,后退了几步,又鼓起勇气,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阿耶可是荆州刺史,你敢动手,我阿耶饶不了你。”
“荆州刺史?”杜若摇了摇头,“不认识。”
她话音刚落,就疾步上前,飞起一脚,将人踹倒,顺势一踏,踩在他胸口,不让他动弹,随后,只听铿锵一声,寒光一闪,她的手中多了一柄短刃,挥手向下插去。
“两位小郎君,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琴娘阻止不了他们打架,更不敢冒着被误伤的风险,站到中间来拉架,只能在一旁无力地喊着。
她看到杜若动兵器,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叫完以后,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杜若没有伤人,短刃只是插在了刺史公子的鬓边。
但是刺史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琴娘,端碗凉水过来。”杜若见他这么不经吓,有些不满意。
“小郎君,这是荆州刺史的公子,还请小郎君高抬贵手,不要伤了他。”琴娘没去端凉水,让事态更加恶化,反而小声劝说道。
她绝对没有想到,人不可貌相,杜若明明看起来,是名娇弱的小娘子,动起手来,却这般利落。
“我走了,他不会找你们麻烦?”杜若问她。
“这……”琴娘不敢说没麻烦。
平康坊三曲中的执役者,并非良家子,而是乐户,隶属教坊,她们虽为贱籍,却是官属,由教坊使统管,也不是谁想打杀,就能随便打杀。
妙香这样名满长安的都知,更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欺负。但是荆州刺史的公子,也不是穷乡僻壤出来的穷举人酸秀才,纵使奈何不了妙香,欺负一下她们这些人,却不在话下。
琴娘还在犹豫中,妙香却端了一个茶盏,从花厅中款款而出。
她优雅地走到杜若身边,将茶盏奉上:“小郎君,请。”
杜若对她灿烂一笑,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打开盖子,随手一泼,就泼了那人满脸茶水。
刺史公子被凉茶水一浇,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感觉脸上湿哒哒的,有些难受,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的水,外加几片茶叶。
他睁开眼睛,看到杜若,就想叫骂,不过看到耳边的短刃,又闭上了嘴。
“我呢,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杜若从地上拔出了短刃,仔细看了下,觉得有些脏了,就在他的衣服上拭了拭,“如果有人不想讲道理,我通常很乐意和他好好讲道理。就是不知道刺史公子,是不是讲道理的人?”
“我当然也是讲道理的人。”利刃在胸前横着,刺史公子从心了。
“荆州刺史府是吗?我记住了。”杜若直起身来,甩了甩手腕,手上的短刃,唰地一声归鞘。
杜若松了脚,刺史公子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酒意早就吓没了,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茶水兼汗水,整理了一下仪容,才抱拳说道:
“在下杨程,来自荆州,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姓杜,来自弓月城。”杜若没有隐瞒身份。
“北杜?”
“不错。”
“告辞。”杨程暗自衡量了一下,南杜北杜,同气连枝,北杜都是些蛮横武夫,他打不过,没法找回这个场子,南杜圣宠未衰,自家惹不起,丢下一锭银子,果断带着随从闪人了。
“不送。”杜若目送着他出了门,才问妙香,“妙香没有受惊吧?”
“多谢小郎君!”妙香含笑回道,“有小郎君护着,奴家不怕。”
“这就好。”杜若看了下周围,刚才一番打斗,门窗家什没损伤,不过院子里的花草,压坏了几盆,又对琴娘说道,“琴娘也受惊了,这院中的花草,我来补上。”
“不过是几盆野花,小郎君无须在意。”琴娘连忙推辞。
“这点小事,小郎君不用放在心上。”妙香也帮腔,她对杜若说道,“这里太乱了,就让她们收拾吧,不如我们换个地方饮茶,小郎君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小郎君,这边请。”
妙香在前带路,领着杜若主仆三人,进了她住的院子。
如今正是赏春好时节,她没请杜若入内,而是带到了院内的葡萄架下,那里摆了石桌,旁边摆了几把竹椅。
“小郎君,请坐。“她请杜若入座。
杜若谢过后,坐了下来。
妙香又吩咐了几句,她的侍女很快送来了茶水点心果子,又奉上了清水,请她们洗手。
妙香挽起袖子,先帮杜若洗手,又取了丝巾,帮她温柔擦干。
然后,她才自己洗手擦干,又从果盘里取了颗枇杷,细心拨了皮,送到杜若嘴边。
“小郎君尝尝,味道怎么样,我院中种了两棵枇杷树,正好这几日,果子熟了。”
美人殷勤伺候,纤纤玉手举到了嘴边,杜若不忍拂其意,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
“很不错。”她颔首赞道。
“小郎君再试试这如意糕如何?”妙香又取了块点心,送到杜若嘴边。
她这里的如意糕,做得极为精致细巧,一口一个大小,吃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杜若又尝了尝,再次点头道好。
妙香又送上了其他吃食。
“我自己来,妙香点茶吧。”杜若有些消受不了美人的这般殷勤,连忙说道。
“好,小郎君请稍候。”
妙香见她发话,没多做纠缠,就从杜若身边起身,坐到了她的对面,开始点茶。
点茶的步骤不算复杂,但是怎么说呢,有些事,美人来做,就是赏心悦目,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杜若看着妙香的动作,暗暗赞叹。
她练了许久,始终练不出妙香这种一举一动都好看的本领,果然,还是别人点茶,她喝茶,才是正道。
“小郎君,弓月城好玩吗?”妙香碾着茶末,问道。
她猜测过杜若的身份,却没想到她来自北杜。南杜安国公府,北杜定远侯府,一门双爵,历经数帝,圣恩不衰,纵使大燕高门之中,亦在前列。
“很好玩啊。”杜若介绍了一下弓月城。
长安往西,西出玉门关,通往西域,有三条路可走,弓月城是北道上的重镇,东来西往的商人,常常会在此处歇脚,所以弓月城虽然地处西北,也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
那里既有大燕的物产,也有来自西域的物产。
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野马群,也有狼群。
“狼群?“妙香有些惊讶。
“对,狼群。“
杜若和她说,有次阿耶带她出去套野马,就碰到了狼群。
“啊,那不是很危险吗?”妙香正在调膏,听到惊险处,手里的茶筅停了下来。
“我阿耶是能开二石弓的悍将,小小的狼群,哪是他的对手。阿耶让我们围成一个圈,各守一面,擒贼先擒王,先射杀了头狼,再将成年狼一一点杀,剩下的就跑了。”杜若的语气中,很为她阿耶为荣。
“那就太好了。”妙香抚了抚了胸口,放下了心,继续调膏。
她调完膏,开始点茶,这点茶有七汤之说,也就是七次注水,再一一击拂,最后茶面如画,才是精妙。
妙香点茶完毕,分了茶,才道:“小郎君,请。”
“多谢妙香。”
杜若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清茶有清茶的妙,点茶有点茶的意趣,两者无法放在一处比较。特别是美人点茶,此时品的不是茶,而是人。
这日,她在妙香这里玩到日头快西落,才告辞离去。
妙香送了她出去,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过了片刻,琴娘走了进来。她在妙香身边坐下来,看着她卸妆。
“妙香,你该知道,杜小郎君固然出自北杜,其父是双河都督府都督,大燕一流名门,但是,她并非真正的小郎君!”她看了一会儿,开口提醒妙香。
杜若真的是小郎君,妙香的殷勤,或许有用,但是她是小娘子,美人献殷勤,对她又不会有用。
“琴娘,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呢。至少杜小郎君的性格,我喜欢。她拿刀指着人,还说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又坏又可爱!”妙香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将发髻上的花簪,一支支抽出来,放进匣子里。
“我就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琴娘低声叹气。
“琴娘放心吧,若能如愿,再怎么差,也不至于所托非人。”妙香安慰她。
琴娘无话可说。
妙香卸了妆,这夜没有出去应酬,而是坐在书案后,开始写字。
她凝神思索了半晌,挑了一些杜若可能会感兴趣的事,写了下来。
她想要人出手帮忙,当然得表现出她有这份价值,否则,旁人为何要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