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回到府里,刚进二门,就看到宋嬷嬷站在门口张望着,脸色有些焦急,大概在等她回来。
果然,宋嬷嬷看到她走过来,就道:“若娘子,夫人在正院等着您。”
杜若闻言,心里有些发虚,难道阿娘知道她去平康坊玩了?还是杨程跑来告状,阿娘知道她和人打架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阿娘知道她在妙香那里,早就让人来寻她了。
她堆起满脸笑容,凑上去,问宋嬷嬷:“嬷嬷可知,阿娘找我有何事?”
“老奴不知,若娘子见了夫人,就知道了。”宋嬷嬷口风很紧,不肯对她吐露一丝风声。
杜若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宋嬷嬷,进了正院。她进了正厅,就看到周氏端坐在主位上,脸色很是严肃。
“陶陶见过阿娘,阿娘用过晚膳了吗?陶陶好饿,阿娘这里有没有好吃的?陶陶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杜若连用了三个“陶陶”,试图把这事给混过去。
“你们下去吧,我有话和若娘子说。”周氏没搭理她,而是把人都打发出去了,才对杜若说道,“坐吧。”
“阿娘,出了什么事?”杜若见状,不敢再嬉皮笑脸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自己看吧。”周氏将几上的一个盒子,推到了她手边。
杜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拿起盒子,看了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放着一块腰牌。
腰牌半掌大小,乌金所铸,一面上方刻着左卫率府,下方刻着她的姓名,另一面刻着“凭此牌出入兴庆宫,无牌擅入者按律论处,借者与借与者罪同”,侧面则刻有一串编号。
所谓左卫率府,全名是太子左卫率府,和右卫率府,合称太子左右卫率府,统领三卫五府,掌管东宫宿卫,出入扈卫太子,就是太子的侍卫亲军。
“阿娘,这是谁送过来的?”杜若没想到,亓宣说他和太子说一下,让人给她送块腰牌过来,这么快就送过来了,更没想到,竟然会送到了阿娘手里。
“太子命人送过来的。”周氏看着她,回道。
“太子?”这个答案,更加出乎杜若的意料。她想不通,为何是太子命人送过来,而不是亓宣托人送过来的。
“对,就是太子。”周氏见她惊讶,有些意外,难道这事杜若不知情?
“阿娘,太子的人有说什么吗?”杜若又问。
“来人传了太子钧旨,命你和亓宣把事情办好了,太子重重有赏。”周氏说到这里,才问她,“亓宣是谁?太子命你和亓宣办什么事?”
“阿娘,这事说来话长,要不我们先用晚膳,边吃边说吧。”杜若觉得这事比阿娘知道她去平康坊玩还要难以解释,想要拖点时间,好好想想,这瞎话该怎么编。
“没事,阿娘有足够的时间听你说。”周氏不为所动。
“阿娘知道常乐吧,他送了我和阿弟一对鹰宝宝。”阿娘这么坚持,杜若只能艰难地开始了。
“我记得,他是万年县县丞之子,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常乐送了我礼物,我就想请他一顿作为答谢,然后就认识了他的朋友亓宣。”杜若又道。
“然后呢?”
“然后,亓宣也成了我的朋友。”
“这事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杜若在弓月城就有一堆狐朋狗友,到了长安,这么快就有了新朋友,周氏一点都不奇怪。她放杜若出门,就知道会这样。但是周氏不解,这些事都和太子无关吧,太子怎么冒出来了。
“亓宣的阿耶在为太子做事,他在为他阿耶做事,他有事向我请教,后来又向太子禀告,太子就知道了。”杜若说完了,才发现,这事好像不用编,她照实说也没问题。
当然,有些小事,比如她去平康坊找妙香玩,比如她和亓宣私下通信,她明知阿娘知道了,会大为光火,这样的小事,就不用去多说了。
“亓宣向你请教什么?”
“阿娘应该知道,我这几日逮着人就问,喜欢怎样的击鞠赛,就是这事啊,这击鞠赛是在兴庆宫的毬场举办,太子才赐下这块腰牌,让我能够出入兴庆宫,查看场地。”
周氏思虑了片刻,发现杜若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就算她要编瞎话,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编这么顺畅吧。
太子派人降下这样的钧旨,她什么都不清楚,才会特别担心,现在知道了前因后果,也知道杜若真的是在做事,这两日杜若抓人就问,大家都知道,她倒没这么担心了。
“既然如此,你就用心帮太子办好这事吧。”
“阿娘,我知道了。”杜若正色回道。
到这里,杜若终于明白,为什么是太子派人来送腰牌了。亓宣把这事,在太子那里过了明路,那么她以后就可以用办事这个名头,随时出入毬场了。
太子降下了这道钧旨,在阿娘这里也是过了明路,太子命她办事,阿娘再怎么着,也不会阻止她去给太子办事,以后她想出去玩,只要用这个名头,也会很简单。
杜若想明白了这事,才发现亓宣很会借势啊,不过他能借到太子的势,看来亓宣很得太子信重,否则太子干嘛理会这种小事。
“阿娘,我真的饿了,我今天在外跑了一天,跑得又累又饿,我们用晚膳吧,阿弟呢,怎么不见他?”杜若可怜兮兮地说道。
她这话,纯粹是在胡扯。今日她在妙香那里,又吃又喝,填饱了肚子,没这么快就饿,她就是找个理由,想把这件事赶紧翻过去,免得说多了,没法自圆其说。
“你阿弟在念书呢,行了,让人摆膳吧。”周氏让人去喊杜衡过来用膳。
不一会儿功夫,杜衡到了正院,三人有说有笑,用了晚膳。
周氏不再提起这事,杜若觉得事情翻了篇,也是松了口气。
第二日,她就借口办事,出了门,拿着腰牌,进了毬场。追风憋了许久,欢快地撒起了蹄子,跑了个痛快,她也身心舒畅。接下去,她天天出去遛马。周氏仔细观察了几日,又旁敲侧击了她几句,发现杜若既没在毬场上见到太子,也没见到其他人,包括亓宣,才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真的是让杜若办事,并非糊弄人。
她却不知,太子这几日住在云门乡,不在长安城里,不管是太子还是亓宣,杜若都不可能碰到。
云门乡灞水边上,因为太子在修建别院,聚集了几千人,此地变得非常热闹,许多贩夫走卒推着小车,来这里做点小买卖,很快就在别院旁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草市。
人多,事就多,再加上鱼龙混杂,草市这边,一片乱糟糟。
有位河东道的举人,名叫陈知贤,见到这个乱象,向太子田庄的傅管事自荐,表示他愿意帮忙理清这个乱象。
他向傅管事借了几个人,在别院外面划出了几亩地,建了一个简陋的市集,让贩夫走卒们入驻,入驻前两日不用交钱,后面就开始交钱,按摊位大小,每日收五钱、十钱、二十钱、五十钱不等。
收来的钱,则用来雇人做维护秩序,打扫草市,加固摊位等活,没过几日,这草市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有日,太子来别院巡视修建进度,看到这个草市虽然简陋,却秩序井然,颇为赞赏。
他召见了陈知贤,问了他几句话,陈知贤在太子面前,亦是应对得当。
太子大悦,赐他詹事府令史之职,命他在别院修建期间,继续管理草市,待别院修建完成,再迁他职。
詹事府是东宫属官,令史只是一个流外三等的小官,但是有了官身,意味着陈知贤从此踏入了官场,以后的升迁,改选,转任,都与没有官身时不同了。
陈知贤的事,很快从云门乡传到了长安城里。
长安城里,有许多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也有许多考进士考了许多年,依然在苦读的读书人,还有些人等着候选,也是苦等许多年,其中有心思活络者,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跑到云门乡寻找机会了。
纵使有人明白,太子此举,是在千金买马骨,但是太子这马骨,并非用千金在付账,而是用官身在诱惑,别说是囊中羞涩的读书人,就算家有资产的,也有许多人,想通过这个方式,为太子效力,踏上进身之路。
傅闵这里,很快多了许多自荐的人。
傅闵开始接待了几位,后面就不耐烦了。
他在别院外围,立了块告示牌,贴了张告示,大意就是他奉太子之命在此监管修建别院,只有与修建别院有关的人才,才是他需要的,其他的,请自己投书,去向太子自荐。
这世上不乏聪明人,傅闵贴出告示后,许多人就明白太子亟需怎样的人才了,开始绕着别院转,琢磨着该怎么帮太子又快又好又省钱地建造别院了。
太子这里,很快收到了许多自荐投书,甚至于,别院的营造布置图,他也收到了好几份。
这些布置图,比他那鬼画符式的涂鸦,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太子从中挑选了几份,召见了投书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