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临时,长安县的各乡龙舟队,已经在出发点排好了队伍,只等开赛。前来观看龙舟赛的百姓们,拖老携幼,也在曲江池边占据了好位置。
皇帝及百官落座后,就有主持龙舟赛的官员向皇帝请示。
“陛下,吉时已到,臣请陛下诏令龙舟赛开始!”
“开始吧!”皇帝沉声命令。
“臣领命。”
官员退到看台边上,大声喊道:“龙舟赛开始!”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传令兵,马上挥舞旗帜向起点处发令,那边同样有传令兵打着旗语,表示收到了命令。少顷,起点那里三声重重的鼓声依次响起,最后一道鼓声刚落,只见十数条龙舟,犹如离弦的箭般,从水面上急射而出,挥桨争渡,奋楫争流。
龙舟上有十位操楫手,分坐龙舟左右,负责挥桨前行,舟头还有一位击鼓者,卖力击鼓,击鼓者除了鼓舞士气外,还能协调所有人的动作,鼓声越急,操楫手的挥桨速度就越快。
各乡的队伍,个个披红挂彩,他们的服色略有不同,很好分辨,而且每条龙舟上,都刻有名字,不会有人搞错。
龙舟一动,整个曲江池边就沸腾了起来,百姓们纷纷欢呼起来,有人是在给自己支持的队伍加油,还有些人,就是在凑热闹,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喊什么。
看台上的人,则比较矜持,最多和旁边的人讨论一下,哪支队伍会赢,像百姓一般,看到高兴处,就又蹦又跳的,倒是没有。
毕竟皇帝就在中间坐着,没人会做这么失礼的事。
“太子,你觉得谁会赢?”皇帝看着奋勇争先的龙舟队伍,问太子。
“阿耶,让儿说,肯定是云门乡赢。”太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是蒙的吧?蒙的还能这么自信?”
第一场是长安县的比赛,云门乡隶属万年县,还没轮到上场呢。太子现在说得这么确凿,第二场比赛,云门乡没有取得优胜,拿到第三场比赛的资格,才是打太子的脸。
“那是当然,阿耶要是不信,就和儿打个赌吧。”太子又道。
“先说说,你想要什么?”皇帝瞟了太子一眼,他就知道,太子早晨这么孝顺,肯定另有目的。现在,太子的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
“给头名再加百两纹银的彩头吧。儿赢了,阿耶出这份彩头,儿输了,儿来出这份彩头。”
太子的这个提议,很正常,就是普普通通的打赌,但是就是因为他的话太正常了,皇帝才不信他。
“太子,朕问的是,你想要什么?”皇帝再次问他。
太子愣住了,这是他没讨赏赐,皇帝觉得不舒服,必须赏赐给他一点东西,心里才舒坦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太子真心觉得,他想不通这事。
但是,作为一名孝顺的好儿子,太子怎能不孝呢,他当然得满足皇帝的愿望,只是,他该要点什么,才能让皇帝觉得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爽快答应呢。
“既然如此,儿就向阿耶讨个人吧。”太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皇帝眉峰稍动,问他:“何人?”
“都水监一名不入流的小官,名叫郭宁。”
都水监,负责河工水利事务,河渠津桥堤埝舟楫皆归其管。这个衙门说起来很重要,历朝历代都有,其实也就那样,其监正不过是正五品上的官员。
太子想讨要郭宁,也是因为今日有龙舟赛,由水及人,突然想到了他,皇帝明显不给他点什么,心里难受,那就给个人吧。
“你要他做什么?”皇帝并没有轻易吐口。
“儿的别院要建几座桥,想让他帮忙把把关。”太子要这人,没什么大目的,就是要来干活。
他这话,比真金还真。当然,谁要是不信,他也没办法。
将作监、都水监这种衙门,都是实务官,干活他们会,争权夺利的本事就欠缺了一点,就算做到了主官,人情世故肯定会,但是与其他衙门的主官比起来,也不是一个级别的。
与之相比,都水监的上级部门,工部水部的官员,却是务虚的,擅长的东西不同。
“好,你赢了,过了节,朕就把他调入詹事府。”皇帝这才答应下来。
皇帝和太子说话,没有避着旁人,离他们近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他们父子二人说话。
皇后轻摇团扇,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忍不住嗤笑。
皇帝和太子,一向父慈子孝,至于事实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太子再得皇帝宠爱又如何,只要他是太子,皇帝就没法对他放下心来。皇帝怪她挑拨他和太子的关系,导致他和太子生分了,就是天大的笑话,她对太子说的哪句话,不是实话,皇帝真对太子信任不疑,太子真对皇帝孝顺无比,没人能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明明是他们父子相疑,耍着心眼,防着对方,却怪到旁人身上,旁人才是冤枉。
沈贵妃正在养胎,没有随驾出来,不过二皇子就坐在他们后面。
他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皇帝偏心太子,以前还没这么明显,现在太子要什么,皇帝就给什么。太子不要,皇帝还要反复询问,生怕太子受委屈了,这种待遇,真是让人又羡又妒。
临近的大臣,听到皇帝和太子的对话,却琢磨起郭宁这个人来了。
皇帝和太子,当然不可能闲着无聊瞎扯白,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恐怕都有深意,他们想不出来原因,是他们愚笨,绝对不是皇帝和太子,就是在随便说话。
不过,都水监的人,除了主官和次官,其他人,没特意和都水监打过交道的,大部分也没印象,很多大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这些事,说起来话长,实际上,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了。
龙舟赛的起点到终点,相距五里,龙舟的速度非常快,一刻钟不到,头名就越过了终点,曲江池边一片沸腾,呼喊声此起彼伏,久久没有停息。
长安县的比赛结果出来了,就轮到万年县了。
第一场第二场比赛,中间没多少时间休息,长安县的最后一名到了终点,起点那边,又排好了队伍。
“龙舟赛第二场开始!”负责主持比赛的官员,再次下令。
起点三声重鼓再次响起,万年县的队伍出发了。
皇帝和太子打了这个赌,对比赛的输赢当然要关注一下。
他端坐华盖下面,看着水面上的龙舟,快速经过看台,向终点飞奔而去。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报第二场比赛的结果。
“太子,你恐怕要输了。”皇帝笑着对太子说道。
云门乡在第二场比赛中没得第一,就得了个第五,在六个优胜队伍中,倒数第二,实力看着有限。
“阿耶,不着急,还有第三场呢。”太子很笃定。
这场龙舟赛,他虽然没参加,但是知道云门乡拿了头名。他最近做的事,好像都和龙舟赛没关系,应该不会影响龙舟赛的结果。
“好吧,朕拭目以待。”皇帝呵呵笑着,端起了茶盏。
两场比赛结束,优胜的十二支队伍,需要回到起点,再比一次,中间有半个时辰休息。
杜若她们也在观看龙舟赛,不过她们不是在看台上,而是坐在旁边的彩棚里。
杜若吃着点心,喝着茶,和周氏讨论,谁会赢。
她们正说着话,有一名少年郎,在她们的彩棚外面探了下头,喊了声“阿衡!”。
“阿娘,是我同学,我去看看。”杜衡和周氏说了一声,站起来向外走去。
杜衡出去了许久,始终不见回来,杜若有些好奇。
“阿娘,我去看看。”她也出了彩棚。
她在外面张望了一下,见杜衡和他同学躲在角落里,脑袋凑在一起商量,悄声走过去,就听到那人说道:
“阿衡,十二支队伍出来了,你压哪支队伍赢?”
“我不知道。”杜衡摇头。
弓月城没有赛龙舟的习俗,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龙舟赛,看不懂最后一场谁会赢。
“随便猜一个就行,本来就是碰运气。”那人勾着杜衡的肩,说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真不知道哎!”杜衡有些苦恼。
“压云门乡吧,我觉得云门乡会赢。”杜若接口道。
“怎么看出来的?”那人闻言,眼睛一亮,急忙问杜若。
“猜的。”杜若只是因为皇帝赐给她的田庄在云门乡,才支持云门乡,没其他原因。
那人还以为能听到精彩的分析,没想到杜若这么不负责任,随便猜的,也能拿来说事。
“我压龙首乡,阿衡你压云门乡是吗?”那人又问杜衡。
“嗯,不过我就二两银子。”杜衡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那人。
“小郎君怎么称呼?”杜若问他,很想知道这位带着她家阿弟赌彩头的家伙是谁。
“我是太常少卿府的四郎,人称长安赛孟尝风流倜傥李四郎。”那人拱手回道。
太常少卿是太常寺的次官。
杜若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他就是李四郎啊,杜衡说起过他。
李四郎年纪不大,今年十二岁。他原先是勤学殿中最年幼的学子,杜衡来了,杜衡最年幼,他就变成了兄长。他喜欢和杜衡玩,和杜衡关系很好。
“你才多大,就是风流倜傥李四郎了?”杜若撇了撇嘴,对他的大话嗤之以鼻,她取出几粒金瓜子,交给他,“帮我压云门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