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酒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玉骨洞的议事大厅还灯火通明。

但大厅里没有别人，只有原青萝一人坐在案桌前，她的身旁已经堆放了几个空了的酒坛。

今日在众人面前，她对莫言舟恶言相向，极致羞辱。

她本应该痛快的，无论在天上还是在人间，自己都是被放弃被出卖的那一个。她的委屈和怨恨应该要发泄出来的，即使这个男人已然什么都不记得，仿佛成为这世间最无辜之人。

可是，当真的看见他因为受伤而泛红的眼睛，看见他苍白无力的面容，原青萝又难受起来，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捏着，拉扯着，不成样子。

“啪！”一只酒坛被砸的粉碎，如同原青萝的心一般，再也拼凑不起来。

厅堂外伺候着的小妖吓得耳朵都背到脑袋后边去了，一个个立在墙边，动也不敢动。

祁连走进厅堂，看着满地狼籍，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青萝醉眼朦胧地笑道：“我的左护法大人，现在已经是休息的时间，我不处理公事的。”

祁连半蹲在原青罗面前道：“洞主，天色不早了，别喝了，您该歇息了。”

原青萝歪着脑袋反驳道：“我现在就在歇息啊，妖怪本就爱吃酒玩乐的。”

“洞主，为什么非要是他呢……”

“什么非要是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洞主何必装傻，你若是真恨他，杀了他便是，又为何非要把他绑在身边呢？”祁连又继续说道，“我不信，洞主你会用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报复一个人。”

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般，原青萝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她挣扎地爬起来：“休得胡说，你若无事，不如去想想如何安置五百精怪。”

“洞主……”

“不要跟过来！”原青萝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去。

祁连留在原地，那条长长的猞猁尾巴耷拉着，拖在地上。

莫言舟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只是他的仙法一直被封，灵力不足，这一趟灵体出窍耗费了他不小精力，刚刚回魂便口吐鲜血。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莫言舟担心是原青萝回来了，赶紧用衣衫擦了嘴角，又抹去了桌子上的血阵。

啪，门被推开，一股酒气先冲进了房间，接着便是东倒西歪的原青萝。

莫言舟一下子紧张起来，背脊挺得直直的，坐在床边警惕地看着醉酒的洞主：“原青萝，你又要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莫言舟便被撞到在床上。原本因为离魂就有些头晕的莫言舟迷迷糊糊地低头一看，却发现原青萝正躲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几乎浸湿了莫言舟的衣衫。

“师兄，别不要我……”细细的哀求声从莫言舟的胸口传来。

怀里的女孩哭得厉害，脸上的胭脂水粉糊得乱七八糟，额头上的碎发也因为汗水而紧紧贴在额头上。青葱似的手指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衣襟，像是真的怕被抛下似的。

那个妖艳逼人，阴晴不定的玉骨洞洞主像是不见了，怀里只是一个怕被抛弃的小姑娘。

就像自己的师妹。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莫言舟还是认命似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姑娘的头：“师兄不会不要你的。”

莫言舟心里清楚，他永远都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小师妹。

无论他的小师妹变成了什么样子。

“师兄，你是不是和师父一样早就知道我是妖，只等着把我养成年就把我炼化成丹？”原青萝又问道。

莫言舟摇摇头：“我既不知你是妖，也不知师父他的事情。若我早知道这一切，就早早带你逃出师门，也许也不会有今日。”

“那你那天为何没有来救我，我等了你许久……”原青萝委屈得不行，“他们用火烧我，很疼……”

莫言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得疼起来，他将怀里的姑娘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这样才安全：“对不起。”

“那你又为何要杀我，上天入地都要杀我？”原青萝又问。

莫言舟微微皱起眉头：“我从未想过要杀你的。”

“不，你要杀我的，你说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也要将我诛灭。”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过的，东临帝君……”原青萝喃喃自语道。

“东临帝君是谁？师妹，师妹？”

但怀里的姑娘因为哭得脱力已经昏睡过去，再不应答。

莫言舟拉开被子，将姑娘仔仔细细地安顿好，然后便陷入沉思之中，他总觉得他的周围有一团看不见的迷雾在阻挡着他。

那些秘密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原青萝醒来时，莫言舟已经不在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她慌张极了，想赶紧去找，但因为宿醉头疼得实在不行，一下子跌落在床上。

“醒了？还难受吗？”

原青萝抬头看，发现莫言舟已经坐在床边，手里还端着醒酒汤。

他的神色很平和，也很温柔，就像那些在瑶光派的日子。

原青萝觉得自己有点犯迷糊，她刚支撑着坐起来，那醒酒汤的汤匙就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稀里糊涂地就着喝了几口，但原青萝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她怕呼吸的声音会吹散这个美好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莫言舟还是那个温柔的师兄，而自己则是那个理所当然独享着这份温柔的师妹。

莫言舟喂完醒酒汤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东临帝君到底是谁？”

原青萝的梦忽然就醒了。

“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莫言舟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原青萝却已经起身了，脸上也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莫言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给你了错觉，但是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句，你是阶下囚，没有资格问我任何问题。”

坐在床边的男人沉默了。

但这样的沉默让原青萝愈发的慌张起来，她想用冷嘲热讽来夺取主动权，维持住自己仅有的自尊，但却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徒劳地张口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尖牙利齿变成了笨嘴笨舌。

真是滑稽。

这时，原青萝的袖口里掉出一团白球，在地上滚了一圈，竟变作了一只白毛狮子狗。

“这是？”莫言舟不由得问道。

“当日从通灵塔里救出来的精怪，一百年竟连个人形也没有修出，看起来没甚用处，准备拿去炖了吃的。”原青萝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白毛狮子狗像是听懂了，立刻吓得浑身发抖起来。

莫言舟叹了口气道：“只是个小狗，又没有作恶，何苦这样呢？”

“屠尽天下妖魔不是你们修仙门派所谓的正道吗？狗妖不是妖？”

“我从未这样想过。”

原青萝心中一动，抬起头恰好望见莫言舟如水一般的眸子，脑子更是乱成一团。

她从未想过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算了，这狗妖我看着也是烦，你自己处理吧！”说罢原青萝便胡乱套了件外衫，拔腿就走，几乎可以算是落荒而逃了。

白毛狮子狗扭着屁股走到莫言舟腿边，亲昵地蹭了蹭他，像是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原本她也不是冲着你撒火的，而是我，你不要怕。”莫言舟顺手抱起小狗。

小狗的大眼睛像葡萄珠似的，又亮又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它的眼睛里竟有两个瞳孔。

“你……竟然是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