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叫阵

已经到了后半夜，但房间里的烛灯还亮着，莫言舟坐在桌旁，守着半盏凉茶发呆。

如今他手脚的镣铐已除，但原青萝怕他跑了，便给他戴了锁灵镯，此镯细如丝发，但却让佩戴之人的灵体锁在施法者身边，除非施法者死，否则佩戴之人永远无法离开。

莫言舟觉得自己大概是天下第一大傻子，自从师妹被驱逐出师门后，自己就陷入无尽的后悔与自责之中。尽快找到师妹，与她好好生活，是莫言舟最大的愿望。

可是就是这一两天，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自己的师妹原来真的是妖，原来真的是在骗自己，她潜伏在瑶光派不过是想拿到通灵宝珠而已。

原来她真的恨自己。

如今宝珠被夺，估计通灵塔也不保，等到被镇压的五百精怪释出，势必要夺取瑶光派以报仇，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自己却是这一切的源头，是罪人。

想到这，莫言舟脸色愈发苍白，额间的旧伤又汩汩地流出血来。

原青萝进屋时，正看见莫言舟以手覆面，而鲜血却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渗出来。

“怎么了？伤口又裂开了？”原青萝想要拿开莫言舟的手查看伤口，但却被他死死挡住。

“莫言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原青萝登时冷下脸来。

桌旁的男子苦笑一声：“敬酒如何，罚酒又如何？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如何？现如今你已经将通灵宝珠拿到手，也释放出镇压的精怪，那何必还留着我这无用之人，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吧。”

“我说过，想死，没有那么容易。”原青萝轻轻捧住这个男人的脸，仔细端详着。

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果真是一副美男子的样貌。

“你可知我为何恨你吗？”原青萝问道。

莫言舟沉默不应。

原青萝掏出帕子将莫言舟脸上的血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道：“我恨你那个雨夜把我丢弃在瑶光派任人宰割，恨你是神袛转世，恨你我背道而驰，更恨你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莫言舟，你告诉我，你看向我的时候，就这么坦坦荡荡，毫无愧疚吗？”

莫言舟真的抬眸看向原青萝，眼神干净透彻得像潺潺溪水一般：“那个雨夜是我没有及时赶到，是我的错，我也想补偿与你。只是你说的什么神袛转世，我却不懂。”

原青萝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果然如此，东临神君真是忘得干净。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会想起来的。”

莫言舟微微皱起眉头：“东临神君是谁？”

原青萝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对着莫言舟的额头轻轻敲了两下，莫言舟便立刻陷入沉睡之中。

原青萝将莫言舟扶到床上，自己也更了衣躺在他旁边。

原本应该杀掉他的，第一次见到他就应该杀掉他，原青萝默默地想。他以神灵转生为凡人，为的就是抓到自己，而他抓自己的原因却很可笑，因为一个神界传言：血藤化萝，诛神灭天。

而原青萝便是世间唯一一株妖化血藤萝，那些天界的神君们认为，只要杀死这藤萝，便高枕无忧。

可是没想到原青萝之血为神血，有半神之体，寻常方法竟杀不死她，只能四大神君起阵，引九十九道天雷才可诛杀。

而护住这法阵阵眼的，便是东临神君。

是她倾慕已久，夜夜思念的好郎君。

原青萝侧过身仔细端详着身边男子的面容，干净而纯粹，脆弱且单薄。

“你当初，究竟为何那样对我，我真的恨你……”

“但是我也真的……”

后半句话原青萝没有说出口，而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天刚大亮，有小妖便在房门外焦急通报，直呼大事不好。

“干什么这么大呼小叫的？”原青萝边抱怨边穿好衣衫。

旁边的莫言舟眼睛闭得紧紧的，显得有些不自然。显然他已经醒了，但是却不想面对旁边的女人。

那小妖在门外回答道：“回洞主，外面来了好多道士道姑，摆了阵法烧了黄纸，说是要……要收妖呢！”

原青萝听后冷笑一声：“原来是婆家人来了，这样对自家新媳妇可不好啊，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夫君？”

莫言舟起身道：“不可伤害他们。”

“我的好夫君，你这心真是偏，是你们仙门要上门杀我，可不是我要杀他们。”原青萝拉过莫言舟，“不过既然是婆家来人了，我们不去见见也不合规矩对吧？”

待原青萝和一群妖精们站到洞府门口时，发现外面已经站了百十来号人，皆是道人模样。

“我看看是哪里的稀客，原来是瑶光派各位仙长，青萝这厢有礼了。”原青萝聘聘婷婷地作了一个揖，“只是不知各位仙长到我这寒舍有何贵干？若是吃喜酒，怕是有点晚了。”

为首一个身材高挑清瘦，容貌冷峻凌厉的女子厉声道：“你这妖精休要胡言，当日掌门因念与你有师徒之缘，留你一条性命。没想到你这妖魔不知悔改，竟然捣毁我派通灵结界，释放妖魔，简直罪该万死，如今我等前来就是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原青萝冷笑一声：“我当时谁，原来是九瑛师姐，当初你我同在瑶光派时，虽然被你极尽打压，但至少还有同门情谊在。但不想何予奇骗我，假装收我为徒，实际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炼化我成就他的修行。若不是我跑得快，现在早就成为一摊脓水了。你所谓的留我一命，我倒不知是何意思。”

“巧言令色，你是妖，潜藏在瑶光派，杀你有何不可？”九瑛说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今日是谁的死期我不知道，但却真的是我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日子。”原青萝一把将莫言舟拉了出来，“来，夫君，别不好意思，一起来见见九瑛师姐。”

莫言舟脸色苍白的可怕，连睫毛都轻轻颤抖起来，只有腰背依旧挺得直直得，像狂风暴雨中的一棵松。

“言舟师兄！”瑶光派的同门师兄弟们都震惊不已。传言言舟师兄因为错认了原青萝这个妖为师妹，便自罚请出师门，四方云游，没想到如今竟与这妖女成亲了？

九瑛更是又惊又怒：“言舟，你，你为何在此？是不是那妖女害的你？”

“害他？”原青萝抿嘴笑了，“他这几日与我颠鸾倒凤，逍遥快活得很呢，你说是不是啊，夫君？”

原青萝嘴上如此说，但眼睛却冷若寒冰。她用妖力隔空传音给莫言舟：“五百精怪如今皆在我洞府，你们这几个臭道士奈何不了我，如今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莫言舟既羞恼又愤恨，他知道原青萝是在羞辱自己，索性闭了眼睛，任她处置，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好，那你看好了。”

原青萝轻打了一个响指，忽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一股巨大的妖风席卷而来，将阵法黄符全部吹散。

一个小道士支撑不住，竟被吹上了天，直直拍在了树上，其他人也吹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就连修为较好的九瑛也不禁吐了血。一时间，洞府外乱成一片。

“怎么？还要继续吗？”原青萝笑盈盈地问。

“够了！”莫言舟怒道，“原青萝，你到底要怎么样！”

原青萝不说话，只是挑了一下弯月似的眉毛。

莫言舟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内心既恨又愧。过了半晌，他终于点点头：“她说的没错，是我要与她成亲的，而且我们也已经成亲了。”

一瞬间，妖风停了。

整个玉骨洞都变得安静起来。

“言舟师兄……”九瑛呆愣在原地，“这不是真的。”

原青萝俏皮地歪了一下头：“怎么？是还要进来讨喜酒喝吗？只不过不知道你们带没带贺礼钱呢。”

九瑛的眼神像刀似的，死死地瞪着原青萝，像是要把她碎尸万段。但最终也只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我们走！”

看着自己的同门离开，莫言舟的眼角终于滚下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