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树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手机不过设置一上午时间的静音,已有近百条未读信息。
他只瞥了眼置顶信息,姜劲柔那一栏还停留在昨晚关于她负责什么节目的对话。
果断把手机扔回枕头旁,继续睡觉。
机会难得,他已经很久没遇到一次持续三小时以上的睡眠。
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下午,尤树才懒洋洋起床洗漱。
他没有回那套被尤可栖征做工作室的公寓,虽然在微信里“恐吓”了那对新晋小情侣,实际还是留给他们彼此甜腻的空间。
这套单身公寓是他自己悄悄买的,连尤可栖也不知道。
去年姜劲柔在电视台实习转正之后,他就立刻在电视台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内买下了这套房子。
他只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手机在安静的客厅突兀地响起,尤树刚洗完澡,裸着上身,头发半湿,只围了条浴巾出来。
水珠顺着他的锁骨,蜿蜒下滑,倐地隐入了人鱼线,地板上留下一路浅浅的水痕。
“妈?”
他接起电话,自觉地看看时间,国内下午2点,伦敦才凌晨六点。
“morning。”
他语气上扬,改成一口标准的牛津绅士腔。
“外婆说你昨晚回家到此一游?”尤念云语气冷冽,显然是刚接受完尤宅的传话,心情不太好。
“树,你回去前怎么跟我保证的?”
“妈,那是跟你商量,不是保证。”尤树轻笑,随手拨了拨湿发。
“我不想一大早跟你辩论语法,你们惹火外婆,自己善后。”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尤念云语气微妙变化,“童医生说可栖的状态稳定了很多,你好好陪陪妹妹。”
尤树手里把玩着姜劲柔的打火机,敛起表情,低低嗯了一声。
彼此耳畔只有隐隐的呼吸声,气氛开始僵凝,母子对话又一次不可避免地陷入沉默。
“那就先这样吧,loveyou,bye。”
尤念云留下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匆匆挂了电话。
尤树发现母亲倒是很听从童医生的“构建亲情”建议,每次跟他们说话都是以一句毫无感情的loveyou作为结尾。
脑袋忽地嗡嗡作响,尤树开始觉得胸口发闷,有种衬衫太紧,勒住脖颈快要窒息的错觉。
他伸手想扯松衣领,发现自己洗完澡后还没穿上衣。
手掌撑在窗户上,他像缺氧的鱼,大口呼吸,玻璃镜面上是一张濒死干涸的脸。
颤抖着手指,点开微信置顶联系人,发了条信息,【今晚我们吃艇仔粥,好吗?】
姜劲柔回复:【可,8点见。】
他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收起贪心躁动的念头,整个人逐渐缓了过来。
电视台员工食堂,墙上四台巨型液晶显示屏,实时滚动播放着电视节目。
“听韩山说可栖终于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姜劲柔熟练拆开外卖袋子。
“嗯,算是吧。”尤树漫不经心。
“算是?”
姜劲柔觉得好玩,“后面怎么有个吧字?你这话可别给韩山听到,他那小心脏经受不住大喜大悲。”
“他们还年轻,可栖才21岁。”尤树俨然一副老父亲的语气。
“韩山认识可栖也有十年以上了吧?我印象中他从小屁孩时就一直跟在可栖身后转悠。”
韩山小学时转学到尤可栖班上,和小姑娘做了同桌。
“双方知根知底,他是真心喜欢可栖。我看挺好。”
姜劲柔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
“那我呢?”
尤树沉下脸,倾身凑近姜劲柔,“我们认识更久,我出生第一天你就来医院看了我们,满月回家那天你第一次抱了我。”
姜劲柔又被他忽然的直进吓得屏住呼吸,筷子停在半空,忍不住拍他脑袋,“好好吃饭!”
尤树怏怏坐好,“论知根知底,没人比我了解你和可栖。”
姜劲柔笑而不语。
尤树不满:“你笑什么?”
“笑你像个吃醋的老父亲啊!”姜劲柔正色道,“换做别人,我可能会劝她考虑清楚,但那个人是韩山,他把温柔和耐心全都给了可栖。”
这是事实,尤树一噎,埋头吃饭。
反正讲道理这事,他从来说不过姜劲柔。
“大树,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姜劲柔终于想起昨晚被自己睡觉耽误一直没问的问题。
尤树想说“为了你”,话到了嘴边,就变成:
“航大研究院要搞一个飞行器低空避障系统,和我研究生论文研究的方向一致,先做着试试。”
“你回国读博?定了?”
姜劲柔讶然,仰头看他,没想到成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转眼大学毕业,准备读博士了。
她瞅着对方鬓角短短的头发,像自己电脑旁那盆仙人球的小绒刺似的。忽然想要碰一碰触感如何,这么想着,神使鬼差地伸出了手。
“嗯,定下来了,反正”尤树感受到她的手指,跟触了电似的,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反正他不想再走了。
姜劲柔没留意,心情很好地收回了手,“你这发质真好,我还没当几年社畜,发际线就往后退成了清朝人。”
尤树:“”
男人的目光在姜劲柔的头发上停留了一会儿,姜劲柔的发质随了她父亲姜尊,才二十出头就隐隐冒出不少白发。
以姜劲柔的性格,她是断然不会为了美观而去染发。
姜劲柔没察觉尤树腹诽,支起下巴,小声嘀咕,“最羡慕你们这种学霸,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
“自由吗?”尤树看向她,眼神里浮现出微不可察的冷漠。
姜劲柔咬唇,刚刚脱口而出,说错话了。
安静了好几秒。
“你们家除外。”姜劲柔将外卖盒子移到他面前,状似不经意般说道,“别光顾着说话,你也吃。买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浪费。”
尤树:“我今天跟你说的话,还不到你说的三分之一。”
姜劲柔睨他,“怎么?要跟我比?”
尤树自觉闭嘴,唇角却忍不住挂着笑意。
似乎和姜劲柔这么斗嘴,无聊的日子也能变得生动起来。
吃完晚饭兼夜宵,尤树才说自己准备回尤宅。
“这么晚还回去?尤奶奶怕是已经睡下了吧?”姜劲柔碎碎念,语气里有些埋怨,“早知道你还没回,今晚我就不跟你吃艇仔粥了。”
尤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一个个字从她嘴里冒出来,有趣极了。
“尤!大!树!”
姜劲柔后知后觉发现这人在偷笑。
“没什么,外婆不过是想让我回去打个卡,那个家不见得多欢迎我。”
姜劲柔不再说话,别人的家事,她不方便多嘴。只是催促他快走,末了,想了想英国开车向左行驶,和国内靠右行驶的驾驶习惯正好相反。又喊住尤树叮咛,“开车的时候慢些。你刚回来,别逞强。”
“我从不逞强,但是我真的很强,你要验证吗?”尤树压低声音,带着魅惑。
这话但凡换个皮囊来说,姜劲柔都有种拳头硬了的错觉。
“尤大树,不准搞油腻。”姜劲柔懒得回他,转身挥挥手,慢走不送。
重新卡着23点59分回到尤宅,尤树习惯地摸到便利贴,这回写上:【外婆祝好,树到此二游。】
手里晃着车钥匙走出小区,为了方便,他没把车停进小区。
大g旁多了一辆绿色的minicooper,见他回来,驾驶室的车门一把推开,气势汹汹,“尤树!”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新晋小男友呢?”尤树平静地反问。
尤可栖也接到了尤念云的电话,以尤树的脾气,她知道这人肯定会踩点来尤宅二游。
果然,她算准时间地点,就看到洋洋得意归来的尤树。
“你这次回来不是帮我劝外婆的么?”她有些气鼓鼓。
“对啊,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尤树边走边说。
“你回来怎么还”尤可栖顿住,她恍然明白,尤树肯回来,就是最大的让步。
她耷拉着脑袋,心头忽然袭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和无力感。
“可栖。”尤树伸手揉她的脑袋。
“讨厌,你总是敷衍我!”尤可栖用力甩开他的手,“大骗子!”
尤树对上她泛红的双眼,愣了愣,蹙眉问道,“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什么需要别人的批准?”
“没人像你这样自私。”尤可栖回到车里,重重关上车门,猛踩油门,瞬间路边只留下尤树和扬起的尘土。
刚才两人的对话和碰面,消失地无影无踪,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他拿出手机,给韩山发信息:【尤可栖现在从尤宅开车出发,她到工作室后,你第一时间给我回信息。】
韩山:【你又惹她生气了?】
尤树咬咬后槽牙,面色越来越冷,什么叫又惹她,手下却心虚回复:【没。】
韩山:【笑脸/笑脸/笑脸,那就好。别刺激她的情绪,让她好好开车。安全第一。】
尤树靠在车门边,心里默数着时间。
听到信息提示声,韩山:【她回来了。】
这才动了动站僵的腿,正想问,韩山又发了条信息:【没哭,只是踢翻了沙发上的抱枕,现在埋头画画。】
尤树重重呼了口气,下午那阵胸闷耳鸣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一栋宽敞的房子里,房里没有开灯,尤可栖的哭声回荡在黑暗里,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仿佛长了牙齿般,一口一口密密地往皮肤上咬。
他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幻觉,转身摸索着想开车门,脚下却一个踉跄,额头就势抵在车窗上狠狠撞了一下。
剧痛的瞬间,尤可栖的哭声霎时消失了,世界又恢复至风平浪静。
午夜的街道一片静谧,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
尤树抬头看路灯,有数十只小飞虫围着灯罩扑棱翅膀。它们不会影响光亮,他却仿佛听到翅膀扇动的呼声,呼哧、呼哧,一点点挤进他的脑袋。
再往上看,夜空中的月亮,静静俯瞰众生。他想起姜劲柔总是喜欢抬头看月亮。
尤树用力抹去脸上的汗水,手上有粘腻的触感,他不管不顾,开车往电视台方向而去。
姜劲柔刚结束完凌晨份的加班,走出电视台大门,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suv,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尤树,你是不是有千里眼?怎么时间算得这么准?我可不相信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姜劲柔一上车,自顾自地说话。
尤树不回答,只将手机导航递给她,淡淡道,“输入你的住址。”
借着麦当劳门口的灯光,姜劲柔一把捉住他的手,颤抖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紧张和担忧,“你怎么了?这血是哪里来的?”